牙帐里传出男人的吆喝声和女人的娇笑声。“来啊,接着干!”
一条大汉把僵硬的人绑在木杆上,沉重的皮绳纽了一道又一道;另一个抽出一块深色的布条,紧紧蒙住了他的眼睛和嘴。
“喝啊!”谁在笑,谁在应?
两名大汉面无表情的站起身后退。
木杆上的人突然挣扎起来,他仿佛才明白自身的处境,但发不出声音。他的手扭动着,涨得通红。
一名大汉抽出刀。
“听见没有,给我喝!”吼声。
大汉的刀挥起,在空中画了一个大弧。落下。
手不动了,渐渐的,转成白色。脖子上的青筋如皮绳一样暴露出来,一个生命消逝了。
侧旁站立不动的另一名大汉上前审视,点点头,两人转身,然后回到牙帐里。
一个少年牵着马从帐后转出来。他慢慢踱到木柱前,端详着这个不久前还是单于宠臣的断了气的人。
帐中的欢笑仍在继续。
坐骑似乎感到不安,接连喷嚏。他伸手安抚它,眼神变幻莫测。
这时帐帘悄悄打起一角,一个白胡子老头猫腰现身,像是大松口气,他拍了怕胸脯。
“小王子?”
他发现了他。
少年微微点头回应。
老头有几分不自在,笑一笑赶紧走了。
接踵出来的是一个矮胖健壮的男子,这么冷的天,袖子却卷起,露出长长的茸毛密布的前臂,酒气冲天。他差点撞到少年,露出一脸不悦的神情,等认清楚是谁,嘴里咕噜着连他自己也不甚清楚的话语,深一脚浅一脚的不见了踪影。
下一个是个小个子。但凡在里面的人应该都被灌了不少酒,但他看起来很平静,眼神清醒。他问勃勃道:“小王子来见单于吗?”
少年摇头。
“那我先行告退。”
“父王为什么杀他?”勃勃指指木桩上的人。
“哦,单于赐他酒,他竟趁单于不注意时把酒倒了,单于大怒——谁叫他不识相呢?”
“……所以你们怕做第二,一个个逃了出来?”
小个子笑答:“今日所用巨觥,委实难饮下肚。”
“行了,你去罢。”
小个子行一礼,三步并作两步离开。
勃勃也打算走,几道人影顾步而来,领头那人道:“王儿,左右请不到你,今儿却在这见着了?”
苻兰缕拉着勃勃进了邻边一个帐内。
“阿妈,找我有什么事?”少年并不坐下。
“站着怎好说话,来来来,到阿妈身旁来。”
勃勃皱眉:“你知道我不喜欢隔人太近。”
“你这孩子,我是你阿妈呀!”
少年没有半点妥协的意思,苻兰缕软的不行来硬的,沉下脸:“怎么,大了就不听阿妈的了?”
勃勃无动于衷:“你有话快说。”
苻兰缕没他奈何,只好道:“叫你在你父王面前好好表现,阿妈就靠你了,你明不明白?”
“父王如今喜怒无常,要是喝醉,我看表现掉脑袋的机会可能更大些。”
“这是什么话!他杀谁还会杀自己的亲儿子不成?”
“那可不一定。”勃勃撇嘴,“不如阿妈你学会喝酒,赢过帐内那个姓秃发的女人就行了。”
“那个小贱人!”苻兰缕狠声道:“死了一个又来一个,没一个好东西!哼,就凭她那样,谅也得意不了多久!”
“不是吧,现在最得宠的不就是她?听说父王醉时,她在一侧,想杀谁便杀谁,想宥谁便宥谁,哪个敢得罪的。”
“单于那是捧她玩哩,你以为你父王还真有心?”苻兰缕啐了一口,“早晚有一天我要让她坏在我手里。”
她的语气阴毒入骨,勃勃想,自己是不是在那个人身边呆久了,所以对这种从小就听惯的口气居然不适应?以前,在秦国天王还是威风八面的以前,那时的兰阏氏要多风光有多风光,他也跟着要多神气有多神气,那时他就想,阿妈什么都有了,用这种口气说的是谁呢?
“就是那女人死了之后,你父王才变成这样的……呵呵,我知道,只有我知道……”
“那女人?”
“你父王的心啊!”
“谁?”
“拓跋王姒。”
她猛然惊觉自己吐露了什么,从一霎的迷离恍惚中回过神来,纵然对象是她的儿子,气氛也变得迥异寻常。
拓跋王姒?勃勃隐约记得那是一个安静的女人,不常露面……拓跋?难道跟乌龟有什么关系?
“阿妈,要是我没记错,她根本不得宠,甚至连自己的亲生孩子都没有。”
如果一直以来阿妈嫉恨的是她,未免有些可笑。
“一个女人的感觉是无所不知的。你父王表面冷落她,可在他心上的,也只有她。”
她是不是得了妄想症?
“你不相信?不,你只是不明白……拓跋王姒很久以前怀过一个孩子,可是不知道什么原因,流掉了——我猜是单于的过错,后来她再也不能生了,于是每次碰上那些没父没母的种,单于就把他们送到她那儿去养,让他们叫她母亲,重用他们。她没生一个孩子,可叫她阿妈的人却最多……那副模样儿,真让人讨厌!她凭什么?……我追寻旧迹,我窥视他与她之间的一举一动,她越不还击我越要打击她……呵呵,如果不是单于暗中维护她,她能次次逃脱?”
“那她是你害死的吗?”
“……”
“所以父王对你变成这样?”
“……”
“所以父王开始酗酒?”
“一派胡言!”她腾地站起来,严厉的斥责他,嘴唇抖索着。
勃勃扫她一眼:“别这样,你可别生气,我没什么特别的意思。我看哪——”
他顿住了,由远及近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到了帐前,蹄声乍止,有人下马,先在牙帐前转了两圈,而后朝他们这儿行来。
“大王子。”帐外仆妇唤。
“谁在里面?”来人边说边掀起帐子,“哟,你两位。”
苻兰缕迅速的换了一张冷淡的脸,“是大王子呀,怎么,来找你父王?”
“不错。”直力鞮把马鞭在手中徐徐转着,在门口走来走去,苻兰缕笑道:“大王子似有急事,何故不进牙帐禀告呢?”
直力鞮道:“兰阏氏为何在这儿,本王子也就为何在这儿。”
“大王子是单于器重的王子呀,连这点胆量都没有?”
“阏氏有这个胆量,何不让本王子开开眼。”
“呵呵,”苻兰缕尖声尖气地道:“王子在用激将法?可惜啊,现在得宠的是秃发蝶查,我么……是心有余而力不足呀。”
仆妇进来:“阏氏,筵席好像结束了。”
直力鞮一听,当先领步,来到牙帐之前。帐中杯盘狼藉,各酋长果然散了,唯剩一人尚在席中。
刘卫辰醉眼模糊,瞅见,问:“底下可是叱干部他斗么?”
叱干他斗回答:“正是。”
刘卫辰呵呵一笑,“看你肚腹不大,何能容酒?”
叱干答:“酒在别肠,不在肚大。”
刘卫辰眼一瞪:“酒在别肠?来人!”
刚才执刑的两大汉出现:“在!”
“把他押下去,看看果有别肠否?”
叱干他斗大惊,忙起身伏地拜倒:“单于饶命!”
“父王!”直力鞮上前求情:“叱干部长一向对我族忠心耿耿,望父王三思!”
刘卫辰作色:“何容你来插嘴!拖出去!”
叱干他斗被架起,面无人色。
“父王!”直力鞮重重道。
“怎么,你也想作陪不成?”
此语一出,直力鞮是既骇且愕。
眼见他斗将被带走,经过勃勃,勃勃道:“父王如杀他斗,来日和人侍父王终饮呢?”
“哦?”刘卫辰才看见他,眼睛眯起,“你也敢来学宇文晟强辩么?”
宇文晟是刘虎时一个敢说直话出了名不怕顶撞的家伙,可刘虎偏偏还容他。
勃勃道:“父王好比曾祖,儿亦敢自拟宇文了!”
刘卫辰一听,高帽子戴得格外舒畅,心一喜,手一挥:“放了他。”
叱干他斗捡回一条命,磕头谢罪,再向勃勃深深行礼,急趋而出,是片刻也不敢多待了。
直力鞮目送他离去,叩胸道:“父王,儿有一事相禀。”
“讲。”
直力鞮睇一眼他身边的秃发蝶查,以及苻兰缕。
刘卫辰挥手:“妇人们出去。”
“是。”
“好了,只剩你我父子三人,说罢。”
直力鞮并不把勃勃放在眼里,所以对于他的留下也并不在意,整了整嗓子,他道:“儿恳请父王发兵,偷袭魏国。”
什么?!勃勃猛地抬头。
“偷袭魏国?”
“是的,现今那魏王正全力对付柔然,郁久闾败局已定,我们何不趁机攻他老巢,一来既解我族面临之危,二来狠狠给他一击,喂他点厉害瞧瞧!”
刘卫辰点头:“我又岂不知,柔然若灭,我族恐难保了。”
直力鞮道:“如此更当杀他一个下马威,免他嚣张。”
“不愧我儿!”刘卫辰赞道:“此策确是当行。”
勃勃暗翻白眼,直力鞮也并未表现出多大高兴,毕竟刚才他还半脚踩进鬼门关。
刘卫辰打个嗝:“明日我便召集各部众,以汝为统帅,三日内出发!”
作者有话要说:
☆、铁歧一战
拓跋珪在直力鞮率队离开的第二天得到了消息,他早料到刘卫辰不会眼巴巴看着柔然被打而无动于衷,不过对于对手使这招围魏救赵还是挺出人意料的,知道了直力鞮的方向是魏国南部后,他留下拓跋遵和倍侯利继续前行,自己则领骑兵八千从戈壁返回,急趋直力鞮必经之地铁岐山设伏。
“哥,我们只有八千个人,可安叔的情报是对方有六万,我们打得过?”一路的马不停蹄让拓跋烈屁股发木,不过更让人头木的是他哥,到底怎么想的?
换马的时间很短,拓跋珪喝口水,道:“硬打自然不行。”
“可是即使埋伏,也只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