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笑什么?”吴王皱眉。
长安君挺身重新把慕容麟挡在身后:“贺麟要匹白马而已,虽然让恶奴受了伤……但毕竟无有大碍,妾会请太医来看他,开最好的药,王爷何必发这么大的火?”
“王妃,正因你溺爱,才致他心性无常。”
慕容麟咬唇。呵,心性无常。
“贺麟是个乖孩子,你不喜欢,就算所有人都不喜欢,还有我喜欢!”
这副如母鸡保护小鸡般的姿态,慕容麟后来想,也许就是他为什么半途回邺城的原因。
乌龟以前从不晓得凤皇的床原本这般华丽。床体巨大,髹漆彩绘,矮矮的床栏上镂雕着飞舞的丹凤,凤目镶嵌宝石;低垂的床帐金丝锦绣,流苏滟滟。床尾有一依靠用的半圆形凭几,上面摆着一个小小银制烛台,燃一支蜜烛。
手下感觉柔软已极,让人忍不住想一头窝进去再不起来。重重叠叠的衾被中,一张雪白小脸莹然生光。
“吵醒你了?”他悄声道。
凤皇显然没有从觉中完全清醒,他揉揉蒙胧迷茫的双眼:“乌龟?”
“嘘,帐外有人呢。”他指那些服侍的侍女。
凤皇点点头:“什么时辰了?”
“戌时末,”乌龟算算:“你睡这么早哇?”
“是你太会挑时候。”
帘外听到动静,一侍女试探性地问:“殿下?”
“没事。”凤皇应着:“没本王命令不要到内殿来,吵着本王入睡。”
“是。”悉悉窣窣的裙裾声,凤皇朝乌龟眨眨眼。
“嘿,今天是慕容令的大喜之日,你去过没有?”
“没。”凤皇停一停,“你去了?”
“唔,刚从那边过来,顺便看了一出好戏,挺热闹的。”
凤皇应一声,把头发撩到肩后。
他分发像海藻,乌龟想,边道:“我带你过去玩玩?”
凤皇笑:“怎么过去?”
“呵呵呵,现在我好歹可以用那么一点点法术了,怎么来就怎么去。”
“好罢,你试试。”凤皇半支起颔,笑眯眯的,不过一看便知是副不信的样子。
乌龟爬过去,抓住他手:“别松了——”
才要念咒,凤皇道:“等等!”
“怎么了?”
凤皇从床下捞了双鞋穿上,又搭一件半长袖衣:“好了。”
乌龟上下一瞧:“头发要不要梳一梳?”
披散着虽然更加好看,但出门礼仪他还是大概了解那么一点点的。
“我不会绾头发呀。”凤皇吐吐舌。
叫侍女显然不太好,乌龟很欠扁的笑,从帐上扯下一根金色流苏:“我帮你扎。”
摸一摸,果然光滑如丝。心满意足后,三下两下把一大把头发拢在一起,用流苏绕两圈,打个结,束成一束垂在颈上。
凤皇喷笑:“可没见过这样的。”
“难不成还真想我用根簪子便挽个髻出来不成?”乌龟摇头晃脑欣赏着自己的杰作:“这样也不错嘛。”
“行行行,反正挺舒服的。走吧。”
第一次施起带人移动之术,未想极为成功,乌龟乐得嘴也合不拢:“怎么样怎么样,相信我说的了吧?”
“哈~~~”凤皇也笑得开心:“只要你别落在这种地方~~~”
四面来风,月黑风高,他们正处一仰可观星俯可听松的绝佳之地——屋顶是也。
“呵呵呵,你看月亮真是不错——”
月亮很不给面子的躲到了云层里。
乌龟朝空挥舞了一下拳头,月儿自然没打到,落拳时倒把屋檐的瓦给拨开一片。
凤皇正小心翼翼的试图从斜式的顶上站起来,蓦然楞住。
乌龟凑过头往下看,唉,竟然又是慕容垂。
他训孩子训完了麽?也不去喜宴上喝酒,跑来跟个老头子有什么好聊的。
老头子老归老,不过身躯伟岸,眼睛炯炯有神,一看即知武将出身。
今儿晚上好像尽做些偷听偷窥之事,他想。举凡碰上这类活儿,劳神累命怕人发现不说,听了基本上也没啥好事。
蹭蹭凤皇,小孩子满脸兴奋,估计没干过这类高危险技术活儿,当成乐子玩了。
“不下去?”他凑近道。
凤皇比个噤声的手势。
乌龟好笑,瞧他一副猫扑样儿,缆手把他往腰间带一带:“那得小心滚下去。”
屋顶陡,凤皇自动捉住他衣襟。
“自古骨肉相残,乃首乱于国家,我不忍做出此事。”慕容垂话语间甚是凝重。
老头子端坐他对面:“先发制人,后发者制于人,王爷万不可自陷泥沼呀。”
“上庸王虽与我龃龉,然掌国已久,若真发难,恐引起上下哗变。”
“老夫知王爷慷慨磊落,君子之风,但成大事者不拘小节,行大业者不念寡义,上位者不能容人,难道王爷坐以待毙?”
手里握着一个杯子,拇指轻轻摩挲着,久了,水由温至冷:“我曾答应过阳太尉,凡事以大燕为重。”
老头子沉默。
“你像你大伯。”他道。
“大伯?”
老头点点头。那是一段有些久远的回忆,世事是重复的罢,慕容皝因慕容翰功高震主,欲除之后快……
“当时,你的一位伯父慕容昭已遭杀害,另一位叔叔慕容仁则逃到了大鲜卑山纠集兵力以求自保,你大伯的手下劝他奋力一搏,你大伯答:‘所建功业不过微末,辅佐皝弟乃本分耳。即便他怨之,吾亦不能以怨报怨,害之其身矣。’言毕吩咐属下不准参与任何反叛国家的活动,独自一身,孑然出走。”他闭上眼睛,脑海里浮现那个历尽坎坷的身影,“别人说他一声三叛其主,名声并不好,连慕容本族的人都看不起他,然而,大鲜卑山为证,慕容鲜卑的崛起,无他岂能速王哉!”
杯子放到了桌上,慕容垂有些怔怔地:“舅父所说这些,我竟从未听过。”
兰建微微一笑:“世间英雄何其多,记得的,不过一抔黄土,留与后人评说;不记得的,亦是一抔黄土,做罢生前事,掩去身后名罢了。”
屋中一时沉寂。
啪啦,一朵烛花在空中爆裂。
“那个时候,我跟着四哥打完高句丽,接着打新罗,就是大伯作的参谋。”慕容垂缓缓开口:“新罗有一个名将叫涉奕于,部下人人配一把三尺五寸的檀木大弓,每每射击,我军寸步难近。我记得当时大伯连干三大坛子酒,迎箭而上,豪气干云……”
然而这样一个英雄,不是战死沙场,却被弟弟赐鸩于牢中。
“身躯带长剑,双臂挟秦弓,杀敌可言勇,死亦为鬼雄。”兰建吟毕,像猛然惊醒般,加重语气道:“王爷,内意已决,老夫说这么多,乃事不容缓,不可不早发!”
“如若必不可弥缝,”慕容垂深深吐一口气,“我也只能学大伯,外出先躲避些时日了。”
兰建张口,唰啦,一道白光闪过。
轰隆隆雷鸣紧接而来。
起身推窗:“变天了么?”
闪电刹那,两道人影骨碌碌从屋檐滚落。
白光赫赫中,兰建的头探出来……
乌龟心中一惊,不知念了什么咒语,嘭,还是老重一声摔下。
雨,一滴一滴,一串一串,一丝一丝,自魆黑天空洒落,扑在脸上,凉凉的。
他爬起身,目光搜索:“凤皇,没事吧?”
凤皇身子侧了侧,以手撑地慢慢站起:“这是哪里?”
草皮柔软,怪石嶙峋。
“某处花园?”他道。
“不是御花园就是了。”凤皇向四周看一圈,“你的法术好像不太灵呢。”
乌龟尴尬而笑:“我再试试。”
连试几次,这会子别说回皇宫,连动也没动一下。
乌龟挠挠头:“怎么办?”
凤皇扑哧一声,倒不生气:“用脚走呗,先看看这是什么地方。”
雨势渐渐加剧,一段路之后,乌龟瞧他秋衣半湿,一双雪白丝履满是泥泞,蹲下来:“我背你。”
凤皇偏头又笑。
乌龟脱下外衫没头没脑替他罩上:“来吧。”
凤皇匐上他背。
“可惜呀我不是女孩子,”他忽然嘻嘻道,“要不一定嫁给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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挣扎着上来更完……呼呼呼……
作者有话要说:
☆、何以双成
建熙七年的初冬,宫中始终弥漫着一种不安的氛围。
吴王于月初上奏请往大陆泽狩猎,携家带眷浩浩荡荡出发。过了半月幼子慕容麟一身风尘立于文昌殿中,以稚嫩又沉静的嗓音道,他的父亲,名为冬狩,实则将趋龙城,不会再回来。
朝中波澜顿起,太傅慕容评展示了他的手腕,立即派人飞马传书龙城守将严阵以待,若见吴王,但捉无妨;又连发数份通告,命令沿途各州府出骑搜寻,一有可疑踪迹,宁可错抓,不可放过。
月末范阳府衙来报,吴王一行曾在显陵原被围,然先有慕容令慕容楷万夫不挡之勇,后又天显异象,风沙大作,猎鹰飞扬,众骑被迫驱散,致使吴王逃脱。听说已杀白马祭天,越黄河而去。
“吴王真的投奔秦国去了么?”鸣鹤堂里,凤皇擦着剑,忽然问道。
他问得十分认真,慕容温微愕,许久才答:“他心里并不愿意的。”
“那他以后就是大燕的敌人了?太傅说他早怀谋反之心,是真是假?”
慕容温默然久立,只觉得这些问题便似劈面扔来的砖石,一下一下,砸得生疼。
凤皇又道:“皇帝哥哥真的相信他谋反么?”
“陛下即使不相信,也没有给他退路。”慕容温定定神,叹中带涩:“慕容……慕容家!”
“姨妈这些天哭得可凶了,母后说再哭就不让她进宫了。”
凤皇边说边想起那日散朝后长安君匆匆赶到殿中的情景:她颤抖的抚了抚贺麟的脸颊,细心的帮他掸去衣冠上的尘土,眼眶中蓄满泪水……吴王出城时带上了所有孩子,连慕容楷都一齐叫上,还携了段元妃等……偏偏他的正妃,孤零零的被他留在了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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