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皇大怒,飞身而上,一道寒光迅至眼前。
张蚝为这起手捷敏赞叹一声,心底轻蔑之意稍去,反手抽腰刀来挡。砰!凤皇滚身落地,旋即蹲起,是个防守的姿势。
“凤皇!”可足浑担忧地嚷道。
凤皇抹一抹唇角,这姓张的力道巨大,脑中不刻转出四两拨千斤的念头来。
张蚝居高临下地望他,见小孩子咬得冒血的嘴唇,心道我一人常顶十人力,你又怎会是对手?
殿中寂静片刻。
凤皇清啸一声再次攻上,此番他不再实碰硬击,只幻出漫天银蛇,处处皆似点到为止。
赵整暗暗为他的应变能力惊讶。再看一眼天王,他似乎早料到如此,嘴角含笑。
张蚝不耐,一片剑光之中,猛发虎喝,找到长剑斩砍过去。
可足浑尖叫。
然而剑并没有想象中一样折碎,它像是粘住了大刀似的,吃力的,一点一点往上抬。
大刀压着它。
张蚝一脸得意。凤皇屏息冒汗。
剑尖颤抖着,挪动着,粘力角逐间,刀随着它一起在空中慢慢划了个大圈。
然后。
张蚝神色一变。
第二圈,第三圈,第四圈……
速度越来越快,越来越急;而张蚝越来越疑惑,越来越不由自主。
凤皇苍白着脸微微一笑。在这一圈又一圈中,他可以感觉到刀上压力越来越小,力道被化解于无形。
“真是聪明的孩子呢……”天王流露出一声叹息。
赵整附和:“用速度来化解力道,悟性很高呀——”
张蚝已知不妙,下意识想抽刀出来,怎奈刀完全被吸附般,纹丝不动。他属粗人,但久经沙场,天生有一种兽的直觉,当下凝声敛气,“嗬!”,掀翻屋脊的一吼,终于破解魔障,双方各退数步。
“凤皇!”可足浑不顾阻拦,冲身上前。
凤皇脸若金纸,以剑撑地扶了扶,摇摇欲坠。
她忙把他揽到怀中,凤皇无力拒绝。
有几名士兵上前来,展开绳子要缚人。
“不必如此。”苻坚挥手道。
凤皇抬抬眼,一口血沫硬忍下去:“谁要你来假慈悲!”
“真是个孩子——”
“我是堂堂正正的男子汉,你才是——”他显然想骂一句脏话,可自小接受的教育又让他骂不出来:“你才是乳臭未干的孩子!”
“凤皇!”一声低喝,来自前方。
一长溜熟人。慕容温,慕容泓,兰氏父女,还有慕容评与慕容暐。出声的乃是慕容温。
“皇帝哥哥?”他讶然。可足浑三人也同样瞠目。
杨定踏前来,对苻坚拱手:“陛下,人已抓回。”
苻坚点点头,并不下马,半眯眼道:“燕王想逃到哪里去呢?”
慕容暐微微地撇了下嘴角,终笑不出来,于是举起头来道:“狐死尚首丘,不过想回龙城罢了。”
苻坚哦了一声。他没有什么特别的动作神情,慕容氏却总感到一股子盛气凌人的味道。
“陛下,”杨定捧上一把金弓:“此乃‘燕山脊’,属下所缴之物。”
“妻母皆不要,却带了这个东西?”苻坚并不放在眼里,连瞧亦不多瞧。
“这是草原两大宝物之一!”可足浑抑不住恼怒:“有它在,我们必然——”猝然住口。
“必然怎样,报仇?复国?”他每说一字,太后太傅心里就被重重敲打一下。
“没错!”偏偏有不怕死的跳出来。
“七弟!”慕容温再次低沉而又严厉地制止:“别说了!”
“不!”慕容泓并不退缩,满腔愤怒:“你怕死就别说,我才不怕!”
“孤不介意你顶撞一次两次,可是,孤的将军们可不一定不介意。”苻坚轻轻拂着马鞭,问张蚝道:“虎牙将军,你说怎么办呢?”
“杀。”张蚝简洁有力地。
可足浑刷地白了脸。慕容温跪下,道:“请天王看在他年幼的份上,饶他一命。”
苻坚向慕容泓看来,慕容泓眼底并无半丝害怕的神色。
苻坚又扫过凤皇一眼,哈哈哈哈地大笑起来:“相传燕山脊为当年慕容吐谷浑为答慕容廆《阿干歌》而作。如今燕王善乐,不如为孤雅奏一曲如何?”
慕容一族全部变色。
要皇帝为人奏乐,对他们不啻是最彻底的讽刺么?
“陛下——”慕容评拖住欲抬脚的慕容暐的腿,“不可以呀陛下!老臣宁愿一死——”
慕容暐一直淡漠的眼睛慢慢泓出两汪泪来,默一会子,才讲了一句:“现在这样说,又有什么益处呢?”
慕容评呆住。
看着零零碎碎几个鼓吹署的人低头哈腰的进来,凤皇的泪,终于决堤。
之前一直倔强着,只是泪更倔强,倔强得一定要掉下来。
一点一滴,尘埃落定。
“阿干西,我心悲
阿干欲归马不归
为我谓马何太苦?我阿干为阿于西
阿干身苦寒,辞我土棘住白兰
我见落日不见阿干
嗟嗟!人生能有几阿干!”
作者有话要说:
☆、倾国之殇(下)
车马辚辚的在路上走着,天上飞满了暗灰色的寒云。树叶萧萧刹刹,突兀的枝上宿着不知是冬青还是其他的什么鸟儿,聒噪着,车马一过,一下子全飞起来。
慕容温放下帘子,回头对车中另外两人道:“说不得今晚又要在外扎营了。”
慕容泓横躺着身子闭着眼,凤皇呆坐在另一头沉默。
慕容温又道:“冷么?”
还是没人应他。
他轻叹一声:“到了如今地步,这是跟别人怄气呢,还是跟自己怄气?是我慕容家男儿,当忍得下耻辱,看得到将来。”
两个少年的目光射向他。
他对慕容泓道:“七弟你,老是遏不住脾气,不把死放在眼里,不错,看起来很痛快,但也只是一时痛快。你死了能干什么?让苻坚不亡我大燕国?让我们不要迁往长安?……你什么都做不了,不过白白搭上一条性命!”
慕容泓腾地坐起来,脸色涨红,胸脯急促地一起一伏。
“怎么,我说错了?”他看着他捏紧的拳头,面不改色:“引颈一快,不过莽夫所为。留着自己一条命,好好想想到底该干什么。”
慕容泓从牙缝里一字一字挤出:“复国。即使慕容家只剩我一个,我也会坚持下去。”
慕容温拍拍他肩。
凤皇忽儿道:“二哥……真的死了吗?”
乐安王慕容臧,与慕容评及兰家兄弟在城破时一齐护卫慕容暐出逃,半途遇匪,慕容臧与兰家老大据说与贼力战而亡,赢得时间让皇帝等继续奔命,可惜皇帝后来仍被杨定擒回。
慕容温怔忡半晌,才答:“该是吧,有小卒说亲眼瞧见的……当时那么乱,若留得命在,怎么也不会不回来。”
凤皇道:“二哥曾在楸梓坊感慨说,连山绝壑,长林古木,方是人间绝景。他去过大鲜卑山,那里峡谷万丈,鹰鹫翱翔——”
“他少时跟着四叔到处打仗,与我们大不同。”
“也许二哥并没有死,他只是去做他一直想做的,江湖遨游,消遥自在。”
“你一厢情愿这么相信罢。”慕容泓哼道:“我听说道翔说不出话了,怎么回事?”
慕容温答:“当日六叔将他打晕,兰老爷子把他送回了宜都王府。他醒后得知丧父的消息,又不知从谁处知道了他父亲是那样一个死法,绝食三日后披麻戴孝,等到宜都王妃察觉出不对劲的时候,他已经十来日没有开口说过一句话了。”
“变哑巴了?”
“我们后面第三辆车就是他跟宜都王妃乘的,从邺城出发到现在,我还未见过他露脸。”
凤皇道:“是不是只是他不想说话而已。”
慕容温摇摇头,“王妃逼过他开口说话,但好像真的失声了。”
慕容泓拍额:“邪门!”
凤皇道:“六叔平日最宠他,刺激太大,恐怕一时接受不了,所以才这样。”
慕容温点点头。
马车突然停下来。传令兵的声音一个接一个道:“陛下有令,今晚于前方小树林扎营!”
“天色还早嘛!”慕容泓奇怪道。又是秦兵又是燕人的,本来队伍就庞大,这么走走停停,几时能抵长安?
慕容温喃喃道:“说不定有什么事哩!”
士兵们在林子边缘的空地上架起了大大的篝火,主篝火周围又散了小簇的篝火,又劈了树木摆成长长的案几围起来,竟似举行欢庆的模样。
慕容皇族们在士兵们的“护送”下一个个出现在篝火周围,每出现一个,席上笑语便停一阵,或长或短,然后接着喝酒侃聊。
最长的沉默发生在清河出现的刹那,几乎所有人都为这个少女灼如芙蓉出绿波的明艳惊倒,尽管她衣着并不十分光鲜亮丽。
“清河,坐这边来。”天王指指他左边一个侧席。那是在主席与左首席中间多辟出来的一个较小的位子,而左首席,她看一看,是王猛……
“去吧。”可足浑在她身后道。
慕容氏的位子全安排在主席对面,与天王遥遥相望。
她向前迈一步,又忍不住回头望一眼,母后,皇兄,叔父,兄弟……在火光或明或暗的照射下,模糊难辩。
一阵凄凉升起来。她竭力装出一种镇定的态度样子,停了一歇歇,向天王走去。
苻坚先问她喝不喝酒,她摇头表示并不惯擅,他又随便与她聊两句,注意力就转到别的地方去了。她悄悄松了口气,感到对面一道目光盯来,肆无忌惮的打量。
她蛾眉微蹙,怎样躲都躲不开,思索一番后终于下定决心,抬了首回视过去。
却是今晚为之恭贺的主要人物——窦冲。
原来这边秦军主力平燕的同时,窦冲那边也率兵攻打凉州,半个月前凉主张天锡投降,窦冲凯旋,急急赶上这边迁徙大军。
他见她看他,不但并不回避,眼中光芒更加逼人起来,仿佛要把她从头到尾看个通透。她不抵败阵,又垂了头。
只听窦冲笑道:“陛下,慕容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