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陛下今日为何没有——”
铛!琼浆顷地,水樽碎裂。
阿修罗王抓住抠在自己喉间的手,喘气道:“陛、陛下——”
天帝望了望他胭红的脸,突然一笑,松手把他掷扔地上:“算你运气,我在梦中碰到了一个人,因他之故,懒杀你罢!”
言毕挥袍而去,徒留阿修罗王凝眉在地,疑惑暗生。
小小的打铁铺内,夕晖余洒。
慕容凤与翟斌坐在窗边喝酒,高盖立在门旁,对准他新打造好的一把长刀细细审视。
干了一碗,翟斌突然道:“老弟,莫看你年纪小,酒量却是极好。”
慕容凤含笑不作声,翟斌继续道:“有件事,为兄想托老弟办一办。”
慕容凤道:“既以兄弟相称,翟兄但说便是。”
翟斌便道:“我想请老弟帮我到冠军将军府谋件差事。”
慕容凤心中一愕,慢慢道:“这我便是不解。一来,以翟兄本事,若想走这一途,早该出人头地,何故今日突然起了主意?二来,窦冲杨定、姚苌邓羌、张蚝等等皆是出名武将,你为何单单选了冠军将军?总不至于真是因我有这层关系罢。”
“可不就是因为老弟的关系?荣华富贵总要一齐分享才对得住兄弟。”
慕容凤大笑。高盖取了一块白巾细致的抹他的刀,道:“这话讲得便宜,兄弟是你这样做的?”
翟斌涨红了脸:“不是这样做怎样做?不然要兄弟干甚么。”
慕容凤愈发笑不可抑,连连点头:“正是正是,说明翟兄真把我当兄弟!”高盖轻笑了声,不再言语。
两人再饮几碗,慕容凤道:“说句实话,若论关系,我虽去冠军将军府走动,但并不多时,倒是我现住的新兴侯府,或是侍中府,都较好说话。翟兄若真因我之故,却不选择后两家,实在恐有他因。”
高盖眼睛眯了一眯。翟斌笑道:“早知浑不过你。唉,索性直说,你可听过这样一种说法,‘燕必中兴,其在吴王乎!’”
慕容凤大惊:“这是从何传来,我竟闻所未闻!”
翟斌故作神秘道:“关中关外,大漠草原,我们丁零人哪处没走过,消息哪处不知。我几次远远在人群中见过冠军将军,其人风采超卓,心生钦佩……”
他一路说着,慕容凤却没仔细听,他的心思一直放在方才受到震撼的那句话上:以吴王称之,只有燕人,是谁说的这句话?还是谁故意编排出来的?
高盖一句话截断他二人说与想:“权仆射巡场来了。”
他口中的权仆射,自然指权翼。因北郊密布全秦朝三大铸钱坊,俗称“上林三官”,故对于钱币铸造量的多少、铸钱样式及废弃钱范的处理等,都由朝廷专门派人专管。权翼官居仆射,平常事物虽有手下大小官员处理,但他自己有时也会亲自过来察看。
只见一大群人,男女老少都有,包括在这儿作工的,或作工的家属,密密麻麻跪倒一地。在两列扈从的保护下,几名官员眉开眼笑的围拥着骑马的权翼不停解说着什么,权翼边走边看,没什么特别的表情。
鬼使神差的,他瞥见了小小铁铺口立着的三人。吁了马调头,官员们亦步亦趋,及至明确目标后,一个赛过一个比嗓门似的:“见了大人还不下跪!”
权翼微微摆手,做出欲下马的姿势。
一个黑影登时出现,跪在地上。
权翼踩着他的背下了马来,目光一一扫过三人,点个头,坐定,问慕容凤道:“你认识他们?”
慕容凤肯定了一声。
“不得了……”权翼自言自语着,转向高盖:“心尚安否?”,摇摇头,又对翟斌道:“你不要惹事。”
原来他竟认识二人。
慕容凤心中正自惊异,只听翟斌道:“我在这儿喝酒,哪惹事了?”
权翼笑笑,看向慕容凤道:“和慕容府的少府君一块儿喝酒,也非人人能够的。”
翟斌道:“少府君待我们好,把我们当兄弟,大人你自是不及。”
高盖用力咳嗽了一声。
权翼还是笑,“是吗?少府君才能名望出众,只是万望勿效尔父,不识天命。”
慕容凤顿时变色:“我父为国效忠,做到了身为人臣的责任,何谓不识天命?大人也是人臣,这种话是忠义之人能说得出口的吗?”
他声色俱厉,语音发颤,莫说高盖翟斌从未见过他这么愤怒的颜色,便是权翼,也不由敛容。
“是权某言重了。”他拱拱手,站起身来。高、翟知他要走,于是抱拳。权翼不语而出,外边等候的官员慌忙肃立,仆射大人踩着人背上了马,如来时般声势浩荡的离开。
“哇,好兄弟!我还是第一次看到他这副吃鳖的模样呢!”翟斌一拍慕容凤肩膀,哈哈大笑。
慕容凤接到高盖投过来略显担忧的目光,苦笑摇头。
不久后宫内传来旨意,封慕容冲为御前侍卫,奉旨宫门之内;慕容凤为洛阳别驾,三日后动身。慕容兄弟俩进宫谢恩,回府后发现宜都王妃正在房中收拾衣物。
“娘,你干什么?”慕容凤问。
“帮你准备好要走的东西呀。”宜都王妃应着,手中忙忙碌碌。
“谁说我要走了!”
“咦,你不是——?”
“我——”慕容凤梗住,一扭头:“叫下人们弄不就是!”
“是的是的,”宜都王妃飞速答:“不过我总是亲手再整理一趟才放心,到时找起来也有去处。”
慕容凤听了这话,问:“你要跟我一起去?”
宜都王妃不解的瞅着他:“难道我不跟你一起去?”
慕容凤道:“不用了。”
“这样啊——”宜都王妃手中的动作停了,低下头去,过一会儿又抬起来,勉强笑一笑:“那也没关系,衣服总是要理的。”她越说越快,眉宇间焦急起来:“那我该给你多缝制几套衣服鞋袜;你不是最喜欢吃我炙的肉脯吗,我得马上去厨房;哦,还有——”
“娘!”
慕容冲扯了扯慕容凤,对宜都王妃道:“婶婶,道翔烦躁了些,我们先出去。”
出了房门,慕容冲道:“你娘是关心你,你怎么不耐烦起来?”
慕容凤一屁股坐在假山上,随手扔一颗石子投到湖心,闷闷不言。
慕容冲想了想:“我想,如果我们领的职能对调一下,你肯定很开心。”
慕容凤唬了一跳。
“被我猜中了?”慕容冲笑笑。
“我就不明白,为什么把你留下来却把我一脚踢走?”
“谁叫你锋芒太露。听说权翼向苻坚参了一本,说你广交异族、心必难驯之类,宫内也许是因为这个,所以才……”
“这个老家伙!”慕容凤方明白,恨恨道。
慕容冲答:“仆射权重,一言之出,可将人命翻覆掌中,有教训在此,你我日后当小心。”
慕容凤沉重的点头。
两人仰首观星,慕容凤忽指道:“你看东边那颗,可是商星否?”
慕容冲注目一望:“确是商星。”
慕容凤又往西边瞧了瞧,那里漆黑一片,于是感慨道:“商星一出,参星必不相见,果真如此。”
“一东一西,此处彼没,故而有人事参商之叹。”
“小时父亲对我讲过这个典故,说是古时帝喾有两个儿子,大的叫阏伯,小的叫实沈,两兄弟不睦,时常发动兵戈自相征讨。后来帝喾将二人分开,一个在商地,一个在参地,别而离之,从此再不相见。”
一个声音插道:“天上的星宿自管自好好的,你们偏要以人甄之,弄出这些爱啊恨的,真复杂。”
两人闻言回头,只见一人玄衣拖地,从湖另一边走来。
慕容凤仔细辨认:“啊,这不是——乌龟吗?”
“正是我,”乌龟道:“一别经年,不想少府君还认得。”
“你容貌丝毫未变,怎不认得!当年陋巷承救了我们兄弟几个,我们还一直想找你呢。哈哈,现在看来,是凤皇一直瞒着不说了。”
慕容冲道:“我有什么好瞒的,你们后来既不曾问,我也懒得说了。”
乌龟道:“我亦来的少。”
“你俩倒甚是相得。”慕容凤笑:“乌龟,你说天上星宿各管各自,与人无尤,从何而知?”
乌龟道:“那我也问你,你道商参二宿乃阏伯实沈两兄弟化成,那两子之前,商与参又代表着什么呢?”
慕容凤楞住,半晌拊掌:“想不到啊想不到,以前那个呆巴巴的乌龟变化这么大,我真对不出了!”
慕容冲却道:“人道参商永离,不过寄托一番哀思,何必太过较真。”
乌龟言是,复道:“你两兄弟也要分离了么?”
“是啊,”慕容凤弯腰,重新拾起一颗石子投湖,那石子打了几个水漂儿,跳得老远,“不单我要走,双成姊两天前留书一封也走了,据说去了北边,把兰老爷子伤心得!楷哥哥还不知怎么样呢!”
慕容冲问:“他不知道?”
慕容凤摇头:“那日回来后便大病一场,谁也不敢告诉他。”
慕容冲喟叹:“参与商,参与商!他俩竟也是参与商么?”
慕容凤道:“别别别,别再说什么参商了,他们不是,我们也不是,说不定大家很快又会相见呢。”
“人生喜聚不喜散,可惜一向聚少散多,实在无趣。”
气氛沉闷间,乌龟忽笑道:“分别有什么不好?分别,终是为了相见。”
云开见月,清辉满湖,正应如此。
作者有话要说:
☆、御前侍卫(上)
光阴似箭,慕容冲自为御前侍卫后,少不得三更即起,顶冠束带,入朝侍驾。也只亲至此地,方知为人尊者之不易,日日早起临朝不说,退朝后亦有大量奏折要批,有时甚至夜夜伏案。原以为有王猛苻融权翼等肱股大臣,理应轻松不少才是,岂知苻坚律己甚严,无论是谁呈案,皆务亲自批改;加之他留心儒学,每日下午必要抽一个时辰来读汉人之书,再要亲临太学考查士子们的读书情况,当真是车轴轮流转,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