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年以后,当他对着他说出当初这句感受时,却已是势成水火,归者无路。
在众人的惊异目光中,他带着这个生来妖瞳的孩子进了自己的属殿。
从此以后,他多了个小跟屁虫。
“……哥,其实我挺高兴的。”
他回过神来:“高兴什么?”
拓跋仪按着他的字迹用手指头一个一个描画:“当初阿妈生烈的时候,我生怕你见了他就不要我了……”
“傻瓜,你们都是我弟弟,哪有要谁不要谁之说?”
拓跋仪闻言,眉毛挑得老高。
拓跋珪喷笑:“不过咱俩是从小在一起的,自然与他人不一样。好啦,我的好弟弟,纸要被你戳破啦。”
拓跋仪得意的笑,转过身来用手勾住他脖子,小声道:“还是哥哥最好。”
“知道就对了。”拓跋珪拍拍他的脑袋:“别向着我耳朵说话,怪痒痒的。”
“哦。”
老实了一会儿,四岁的孩子终究坐不住:“哥,你为什么要看这么多书啊?”
“因为有很多东西哥哥都不知道呀。”
“是吗?”
“嗯,越看得多,发现自己所学越少。”
“那就不要看了呗!”
拓跋珪哭笑不得:“可是不看,更不能达成自己的目标。”
“目标?”
“比如说,去做一件你想做的事,去帮助一个你想帮助的人……”
“哥,我们出去玩吧?”
某人跌倒。
“咦,纸鸢跑哪里去了?”
“算了,天黑了,先回去吧。”
“再找找嘛,哥,那是我们俩一块做的,再找一会儿。”
“明天叫人过来找还不是一样。一个纸鸢,没人会要的。”
“那好吧。”拓跋仪直起腰,左右看看:“这是哪个殿?到时好派人过来。”
“嘘——”拓跋珪突然拉住他,指指前面,蹲了下来。
拓跋仪一看,却是大伯父拓跋实君的儿子,堂兄拓跋渥。
此刻,拓跋渥正带着几个手下,挟着一名宫婢。
“跑?本王叫你,你这贱婢竟然敢跑?”拓跋渥一巴掌扇过去,宫婢半边脸顿时肿得老高。
宫婢跪下,泣道:“奴婢知错,奴婢知错!请王子殿下网开一面——”
“你说,你跑什么?”
“奴婢只是突然有样东西要拿——”
“还敢狡辩!”这次不待拓跋渥动手,一个护卫干净利索的上前再赏两个耳光。
宫婢嘴角开始流血,然后“哇”的一声,一口血水带着几颗牙齿喷出来。
拓跋渥冷笑着捏起她的下颚,挑剔地看了看:“本王见你长得不赖,你却不识抬举——啧啧啧,可惜了一副花容月貌,本王没兴趣了,就慰劳慰劳本王的奴才们吧。”
手一松,宫婢跌倒在地。护卫们一脸雀跃的神色。
“王子殿下!”宫婢扑过去抱住拓跋渥的脚:“奴婢知错了,您就饶了奴婢这一次吧!”
“去,”拓跋渥一脚踢开她:“别脏了我的袍子。”
几个护卫一拥而上,唰拉两声,宫婢衣衫尽裂。
她尖叫道:“王子殿下,奴婢求您了,奴婢求求您——啊——”一个护卫将她压倒在地。
拓跋珪把的弟弟的头按向胸口。
拓跋仪闷声闷气地道:“他们在干什么?欺负她么?”
“小孩子家家的,不懂就别问——”
“可是她听起来好痛苦——”
“我也不知道。”
“不用管么?”
“……宫里这种事,时常发生。”
“可我没看到过哇。”
“因为它们总是发生在你看不到的地方。”
“……这是不好的事,对吗?”
“嗯——”
那边厢轮暴已经结束。
拓跋渥走到赤身裸体、目光涣散的宫婢面前,吐了口唾沫到她脸上:“这下跑不动了?”
一名护卫谄媚道:“王子,这小贱婢滋味还不错呢!”
“动心了?”
“没没没,没有。”
“那你去,把她的双脚给我砍了。”
护卫倒退一步,期期艾艾道:“她已经这样了,王子您——”
“唔?”
“是。”护卫抵不住拓跋渥的淫威,抽出佩刀,手有些抖。
宫婢没什么反应。
护卫闭了眼,眼看刀就要落下——
“慢着!”
拓跋渥返过头,见着来人,瞬间变了脸,做出一副惊讶的神色:“哎哟,这不是咱们的神童王子吗!周岁礼上不见,怎么反跑到这里来了?”
拓跋珪的表情平静:“你们在干什么?”
“没什么,惩罚一个不听话的奴婢而已。”
“是吗,可巧我唤了一个婢女帮我回议事房拿落下的披肩,左右等着不见人影,该不会正好冒犯了你吧?”
拓跋渥一激灵,想着刚才宫婢似乎确曾说过类似的话,他忙以眼色示意左右将人挡住,一边笑眯眯道:“王子到议事房去了呀?”
“是。”拓跋珪显出不耐烦的样子,不让他岔开话题:“让我瞧瞧,你们后面是什么?”
拓跋渥闪身拦驾:“一件披肩么!我使个人替你跑一趟。”
拓跋珪笑笑:“这怎么好意思,人是我叫的,若得罪了堂兄,我便让她给你赔罪。这藏着掖着,又要动刀动枪的,岂不沾了晦气。”
拓跋渥原以为这关不好过,此刻听着有台阶下的样子,忙顺着道:“王子说得是。我不过唬唬她,本来也没什么。”
“一两个宫婢,确实没什么。堂兄既出了气,可否让她去办她没办完的事?”
“当然,当然。”拓跋渥招呼了手下,转身欲走。
“慢。”
拓跋渥回头,月色下六岁小孩的脸一团模糊,声音也影影绰绰:“宫婢姐姐的衣服没了。”
“哦,你去。”他唤了一声,一个护卫急急上前,脱了外套扔到宫婢身上。
岂知拓跋珪以孩童少见的清晰一字一字道:“你们,所有人的衣服都脱了。”
众护卫茫然不解,一致觑向他们的主子。
拓跋渥嘿嘿笑道:“这是干什么呢?”
拓跋珪跟他毫不客气:“也包括你,拓跋渥。”
“拓跋珪!”十几岁的堂兄着恼了:“别仗着爷爷宠你,就目中无人了!本王还不把你放在眼里!”
拓跋珪淡淡一笑:“我的卫兵就在外面,要不我叫他们帮你脱?”
“你——”拓跋渥眼中狠戾之色一闪而过,心中清楚眼前这个小孩绝不能当成普通小孩来看待,可每次相见次次都是自己吃鳖的情况实在让人郁闷。杀意骤然而起,姿态反而放低:“做弟弟的强迫哥哥脱衣服,传出去岂不让人耻笑?”
“做男人的强迫女人脱衣服,传出去好像亦不好听,堂兄还怕多了这一件么。”
“好,好,好!”大笑三声之后,拓跋渥一挥手,几名护卫团团把拓跋珪围住。他道:“王子猜猜本王接下来要做什么?”
拓跋珪不急不徐:“堂兄过于急躁了。不怕我唤卫兵?”
“少吓唬人,你有卫兵在外面不早叫出来?这种伎俩想骗我,简直笑话!”
“区区一个宫婢,我还不想搞得大家面上无光。堂兄既然不在乎,那我就叫了,只是——到时候在爷爷面前,堂兄可能不止脱衣服而已。”
他欲张口,拓跋渥却又踌躇起来,忙阻道:“等等等等!”
拓跋珪斜睨着他。
拓跋渥看了又看,越看越觉得这镇定的模样不似装的,心道谅他一个六岁小儿,再怎么神,心智上也强不过自己去,难道真的估算错误?
此时拓跋珪又以十分欠扁的口气道:“堂兄不脱,我可乏啦,要不还是到爷爷面前说去吧。”
拓跋渥暗自磨牙,恨得这个小东西牙痒痒的,偏偏又奈何不得,一股气冲上来,怒道:“脱就脱!”
护卫们眼珠差点惊爆。
拓跋渥吼:“看什么看!还不快脱!”
“是是是。”一伙人连声应答,很快剥了个精光。
拓跋珪甚是愉快的看着堂兄遮遮掩掩的样子,笑道:“各位要好好护送啊,慢走!”
几人光腚狂奔而去。
拓跋仪从树丛后跳出来:“哥,你真棒!”
拓跋珪牵了他的手走到宫婢身边,宫婢闭上眼睛,一滴泪水缓缓滑下。
“哥,她哭了?”拓跋仪惊奇道。
拓跋珪道:“我一直都不明白,为什么要这么伤心?”
拓跋仪觉得此句不通,抬头看向哥哥,发现他有些失神的模样:“当年他也是这般……”
扯扯哥哥的袍角,哥哥并不理他。当下觉得甚为无趣,他蹲下来用手推推宫婢:“哥哥问你呢,为什么要哭?”
宫婢慢慢坐起来,披头散发,眼神空洞,模样无端骇人。
拓跋仪一缩身躲到拓跋珪背后:“哥,她——”
拓跋珪眼光闪烁,注视着她。
宫婢突然惨惨凄笑,像被魇住似的:“我为什么要哭?嘻嘻,对啊,我为什么要哭?”
拓跋仪道:“她怎么了,疯了不成?”
拓跋珪摇摇头。
宫婢一忽儿又似清醒,她瞪大眼却没有焦距的对拓跋珪道:“你为什么一开始不救我?为什么后来又要救我!”
拓跋珪不答。
宫婢又道:“如果一开始不想救我,那后来也不要救我!”
拓跋珪答:“比起残手断足来,你更在意被侮辱这一件事吗?”
宫婢把遮住身体的衣服甩到老远,吃吃笑道:“阿妈,珠儿的身体脏啦,阿妈给珠儿洗个澡吧!”
拓跋仪尖叫:“她真的疯了!”
拓跋珪看着少女一路傻笑一路走远,迷惘道:“为什么我做了人,却还是不懂?”
拓跋仪觉得今晚的哥哥表现十分奇怪,他想起来一件事,道:“哥,我们没有卫兵在附近,对吗?”
“嗯,哥哥吓人的。”
“可是,大堂兄几个人那么凶……”
“不怕,他们都是纸糊的老虎,伤不了人。”
“哥。”
“唔?”
“没什么。”拓跋仪抬头,小小的脸上闪过一丝坚定的神情,笑道:“哥,央你件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