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风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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却风归- 第6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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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沙丘。连绵无尽的沙丘。单调死寂望不见尽头的沙丘。
  拓跋珪感到前所未有的绝望。已经走了整整四天了,周围依旧是茫茫沙海:没有绿洲,没有驼旅,没有生机。
  男孩的伤势越来越严重,他浑身滚烫发着高烧,绷带因为没得换洗导致创口开始化脓,一开始偶尔还哼哼两声,到后来,拓跋珪仅能靠战战兢兢的去探他鼻息来判断他是否还活着。
  而拓跋珪自己也好不到哪里去。他脸上衣上全是热风刮来的尘土和污垢,下巴削得尖尖,嘴唇干裂,喉间冒火。这几天他唯一吃到肚中的是一只好不容易逮住的野鼠,除非实在不能坚持,他决不喝一口水。所有的水都给小男孩了,然而就在今天早晨,水袋里再也倒不出一滴水。
  蹒跚地向前走着,又累又渴又饿,他一时弄不清自己为什么会陷入如今这种境地。因为国破,因为家亡,所有人便可以欺负到头上来了吗?就算他以前是王子,可尚是稚童,连苻坚都不追究,为什么反而是先前归附他们代国的部族要杀他?为什么贺兰部不能再待下去?为什么要投奔刘库仁,而刘库仁对以前的旧主人又会是什么态度?
  ……一连串疑问跟想法接踵而来,在这种艰难的时刻,在这种生死由天的时刻,在这种全靠意志力坚撑的时刻,他突然明白:生而为人,不仅仅是因为凤皇,更是为了壮志未酬的什翼犍,为了相依为命颠沛流离的家人,为了纷乱不息内乱不止的草原,为了拓跋,为了自己!
  心中那一层龟壳渐渐龟裂。是的,他是拓跋珪。
  从今以后,真真正正、努力成人的拓跋珪。
  不管这条成人之路,通向自由,还是走向束缚。
  黑马突然在前面兴奋的嘶鸣,它一面用鼻子噌着地面,一面用蹄子使劲的刨底下的沙土。拓跋珪精神一振,刚迈开腿,突然眼前一黑,倒了下去。
  醒来的时候,夜幕低垂,颊边糙糙的,有久违的沁凉。
  拓跋珪欲撑手,发现全身碾过似的疼。
  有什么东西扑哧扑哧的喘气过来,他抬手摸了摸凑近的脑袋:“伙计,你救了我一命。”
  黑马会意似的嗤了个响鼻。
  拓跋珪舔舔唇,贪婪地望着前面被黑马刨开的、干沙下面一个小小的泉眼。说是泉眼,其实并没有什么水,不过洇湿了一小片沙子。
  “妈妈……”马背上的病号迷迷糊糊叫唤。
  拓跋珪被惊醒般,不知哪来的力气,猛扎起身,解下水袋,然后蹲下来,对着泉眼开始接水。
  黑马在一旁吮舔着渗水的沙粒。
  拓跋珪如法炮制,松出一只手来,也抓了一把湿湿的沙子到嘴里。水!舌头舔在湿漉漉的沙子上,他舒服的长长吐一口气。
  接了一整夜,才接了将近一捧。眼见太阳已经露头,湿沙渐渐干涸,拓跋珪不得不死心,拿起水袋,去喂昏睡的男孩。男孩喝了两口,再怎么样也灌不下了,拓跋珪担心的望着他,这几日来,他什么也没吃,伤病也得不到医治,万一……
  不能想下去了,再想下去,精神会崩溃。
  拖开沉重的两条腿,牵起马,转过一座沙丘,又是一座沙丘。
  他知道自己一直在往西走,但是仿佛永远重复的景色,很给人打击。
  “燕先生,书上这句‘行百里者半九十’是什么意思,不应该是五十吗?”
  “这句话是讲,一百里的路,即使你行了九十里,也只成功了一半。”
  “……不明白。”
  “譬如说,我让小王子喝酥油茶,不告诉你到底要喝多少碗,只是等你喝完一碗后拿出一碗,再拿出一碗,又拿出一碗……小王子已经很饱喝不下了,可我还要你喝,小王子喝还是不喝呢?”
  “一定要喝的话,我会尽力喝完的。”
  “可当实在喝不下去了呢?”
  “那……”
  “也许摆在你前面的那碗,就是最后一碗。喝了它,你赢得一局,前面所喝的便都有了意义;若不喝,不管什么原因,都是前功尽弃。”
  “如果我知道这是最后一碗,我会坚持喝掉它。”
  “没有如果。在最后一碗端上来前,谁也不知道这将会是最后一碗。行百里者半九十,最后的十里,考的不是你的行程,而是你坚持成功的信心和毅力阿。”
  ……
  坚持。宁愿相信自己已经走了九十里,剩下的,不过是最后十里。
  只要坚持,便是胜利。
  他机械的往前走着,脑中只余这一个念头。
  又越过几个沙丘。太阳从头顶向西偏斜。
  朦朦胧胧之间,前面一个沙包上突然有什么飞了起来,瞬入天空。
  他揉了揉眼睛。
  几个黑点进入视野。
  数匹骆驼,两个人。
  他又叫又跳:“喂——!!!!!!”
作者有话要说:  

  ☆、得识张衮

  在沙漠中行进了第六天的傍晚,二人一马终于离开了这片死亡之地。
  “老爷爷,怎么样?”一顶脏破的帐篷内,拓跋珪顾不得自身状况,追问着给男孩儿看伤势的年老的牧羊人。
  老人摇摇头,放下一口未动的羊奶,转身过来道:“不行啦。孩子,他是你什么人?”
  闻言拓跋珪如掉进了冰窖,他看着小男孩发青的病容:“这儿有医士么?”
  “医士?”
  “就是给人看病的人。”
  “哪有什么医士哟——”老人往火盆里扔了几块干驼粪:“不过——”
  “不过什么?”
  “先甭急,你听我说。从这儿往西走三四十里,听说西单于最近驻扎在那儿,说不定你可以去请巫师来治治他的病。”
  “巫师?”拓跋珪脑袋里浮现出披散一头乱发、赤脚、敲鼓、嘴里咿咿呀呀不知唱些什么成天装神弄鬼的奇怪人员。
  “是呀,只要巫师把病邪驱散,伤痛就好了。”
  老人说得煞有介事,拓跋珪心内却直摇头。他问:“真的没有那种以草药之类救人的么?”
  老人狐疑道:“孩子,你是哪个部落的?”
  “……鲜卑。”
  “慕容鲜卑?”
  拓跋珪含混应一声,想起老人曾提到西单于,只在匈奴有单于之称,难道……
  老人在那边道:“原来是慕容一族,难怪执意找什么‘医士’……唉,你们呐,中汉人的毒太深啦!”
  拓跋珪定定神,佯装顺口道:“铁弗大王怎地过到这边来,离独孤部挺近的呀。”
  “莫瞧这块地挨着沙地,你一路过去看看,水草茂盛着哩!”
  拓跋珪直叫糟,真的闯到死对头刘卫辰的地盘上来了!
  “妈妈,妈妈……”昏睡中的男孩呻吟起来。
  拓跋珪疾步过去。火盆里的焰苗明暗不停地跳跃,恍如男孩那盏生命之灯,玄虚难测。
  男孩儿睁开眼,茫然望了他一会儿,才道:“是你……”
  “是我。”拓跋珪欣喜的应:“放心,你会没事的,没事的。”
  “妈妈……还有阿爸呢?”
  “他们——哦,他们出去了,马上就回来。”
  男孩猛地一阵咳嗽,竟咯出一大口血,拓跋珪连忙给他擦,男孩看着血迹,忽然流出两行泪:“我看见妈妈阿爸跟好多人打架,他们被围住,受了好多好多好重好重的伤……”
  “你做噩梦了,”拓跋珪噙住泪水:“他们好着呢,妈妈带着小妹剪羊毛去了,阿爸带着小弟放牧去了,回头就来看你。”
  “是吗?”
  “嗯。”
  男孩沉沉地半垂落眼睛:“原来是做梦——”
  拓跋珪飞快的甩了一下头,捉住他的手:“告诉我,你叫什么名字?”
  “绍儿,妈妈阿爸叫我绍儿。”
  “姓呢?”
  男孩摇头。一直伫足聆听的老人端起先前的羊奶递给拓跋珪,示意他喂几口。
  拓跋珪意会,扶男孩起身,轻轻道:“绍儿,来,喝点羊奶,待会儿好有力气见妈妈。”
  绍儿抿了一口,费力的吞咽下去,又重新陷入昏迷。
  拓跋珪难过的站起来,他不出声,隔一会道:“我去找草药。”
  老人一把拽住他:“孩子,我知道你难受,但天已经黑了,你这么小,身子吃不消呀!”
  一阵天旋地转,他脚步发软,失去所有知觉。
  这一病,整整病足三日三夜。到第四天,拓跋珪不顾老人的苦心劝诫,无论如何都要去外头挖寻草药。
  老人无奈,只好放他出门。他给他牵来养足了精神的黑马,煮了两只羔羊腿盛在皮桶中,用一个背壶装满马乳,拍着他背道:“快去快回。”
  拓跋珪谢过,马不停蹄地朝西走,展现在眼前的,从荒绿间杂的沙漠,到低矮稀疏的木丛,直到不可思议的茂盛绿洲。
  芳草萋萋,百花烂漫。金灿灿的是毛莨,淡紫色的是鸢尾,灰白色的是火绒草……胡杨树一排排精神抖擞的长着,从高处望下,一弯湖面如蓝色宝石,在太阳底下粼粼闪光。
  他兴奋的翻身下马,同时也观察到湖旁散落着数十顶洁白的毡帐和车马。手搭凉棚,他在风中翘首而望。
  草原上各个部落间的分分合合并不是怪事,前一刻可以因为芝麻小利聚在一起,后一刻也可以因为豆大冲突而反目成仇。但是拓跋部与铁弗部,从祖上到现在,两者间积累的恩怨已经难以一笔算清。曾有人说,铁弗尚左,而拓跋尚右,单这左右之分,便可窥一斑而知全豹。
  矗立半晌,他拍拍脸,往最近的几棵胡杨树走去。胡杨树的树液可清热解毒,要是能找到沙冬青,摘些枝叶回去也不错。
  黑马闲步跟在小主人身旁,看着他一会儿趴在地上,一会儿窜上树头,把觅得的枝枝叶叶(也不知有用没用?)一股脑儿全塞进带来的布包。
  耳朵警觉到四周有异响,它嘶鸣一声,示意主人注意。
  正挖着草根的拓跋珪从地上弹起,垫脚捂住马嘴:“嘘,小声点!”
  一个人影自树后转出来,拓跋珪微微后退,打量来人。
  这是一名汉族男子,一袭青衫,面色白皙,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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