闲座椅和高高的遮阳伞。大概这里平时也是对耀世的员工开放的。
然而吸引她目光的不是这些,而是远一点的凭栏处,那里站着个男人。
他背对顾菲,手中的烟燃到一半,白烟环绕,远远看去,竟有几分落寞。
他抽着烟看风景,她在看风景里的他。
似等了一百年,忽尔明白,即使再见面,成熟地表演,不如不见。
怎么也想不到,再相遇,她非但不能成熟表演,连假装的释怀都做不到。只敢躲在背后偷偷摸摸看上几眼,但再看多少眼有什么用,不是自己的,缅怀不来,顾菲在心里哀叹一声,转身欲走的一刻,他低低的声音传过来。
“既然上来了不如看看夜景”
看来他早有觉察,那现在拒绝,是不是显得她小肚鸡肠。
他让她看夜景,但却不知道,他在她身边,别的景还有什么好看?
夜景再美,也总有天明的一刻。
靠他再近,也终要离开。
顾菲随意拢拢了头发,走过去,据他一米多的距离,也站在凭栏边上,极目远眺。
他手里的烟一直燃着,被晚风一卷,辛辣刺鼻的味道刚好刮到顾菲这边,闻多了她禁不住咳嗽几声。
两人一时都无话。
陆向辰起身绕过她,换到她另一边站定,他手中的烟未熄灭,但烟味却不会再飘到她那边去。
这样一个简单的举动,让顾菲鼻头有点发酸。
她忍不住先开口
“陆先生,恭喜你事业有成。”他现在已经是耀世的股东,她该大方祝福他。
不知道当年那场风波他是怎么渡过的,又是怎么反败为胜,最终坐到股东的位子上。
想必是一场腥风血雨吧,她不太懂网络,但也知道用户信息泄露是多么严重的问题。不过现在也无所谓了,他浴血奋斗也好,死地后生也罢,她都没在他身边。
或者说,他都没允许她在身边。
陆向辰把手里的烟熄灭,又拿出一支,熟练的点上。
明明灭灭的烟气缭绕开来,他的眼神隐在白烟中,暗沉似海。
她的一句恭喜,让他仿佛又回到三年前那个冰冷的病房里。
那场飞来横祸折断了他三条肋骨和一条大腿。内脏也有不同程度的出血,嘴里隐约的血腥味很长一段时间都挥之不去。钢板打进肉里,止血,缝合。一年后,骨头和皮肤长好,却又要重新割开,取出钢板。
再痛苦的时刻,他也未曾心灰意冷。
直到一份内部文件放在他手心,比手术室的墙壁还冷的白纸上,清清楚楚写明耀世此次性质严重的大范围泄密事件的责任人——顾菲。
进风讯实习,受人蛊惑,通过男友窃取软件操作密码,植入木马,谋取私利。
他合上文件。感觉绝望像潮水一样铺天盖地。
他在医院躺了三个月。出院那一天,蒋玥纹出现了。
她看上去心力交瘁。
陆向辰背对她站在窗前,阳光扫过他伤痕累累的身体,留下暗黑的阴影。
他淡淡得问身后的人。
“会影响她今后的工作么?”
蒋玥纹一怔,想不到这人躺在病床上,心里却跟明镜似的。自己做了什么,想必他都明白。
知道了又怎样,她“不会,耀世的公关已经封锁了消息,至于文件,只是给内部人一个交代而已。”
他转身,眼里忽然寒光大作,饶是蒋玥纹也有点发颤。
这是陆向辰給她的最后一个眼神。
之后的两年,这个男人强势回归,除了发了疯地工作外,不放过任何机会聚拢资金,收购股权,耀世的重头合作商正林集团就是他最后的一个目标,接下来的股东大会后,陆向辰一跃成为耀世最年轻的股东。
他终于平步青云,却再也没有给过她一个眼神。
三年,他站在任何分岔路,都能够呼风唤雨,而光鲜亮丽的外表之下,没有人记得他被剖开两次的伤口。也没有人会知道,这道不再流血的伤口从来没有彻底愈合过。
顾菲,像一根狠厉的刺,长在结痂的伤处,他的心越收紧,那刺就扎得越深,鲜血无声无息得流出来,变成经年累月的折磨。
她是他的毒,深入骨血,没入心脉,流遍全身,无药可医。
他深吸一口,从回忆中抽回心绪。
没有理会她的祝福,反而问道“顾小姐为什么去而复返?”
原来他知道。
“想长长见识,看看传媒巨头耀世的周年庆到底有多么大手笔”她随意编着,其实什么周年庆对她一点兴趣也没有。她就是想远远看看他。
“那希望没让你失望”
“当然,晚会很精彩。”
“是么”
顾菲被他这么一问
心虚地补充道“对啊,独唱的那个美女,飙到那么高的音一点不带颤的”
“还有,跳舞的那几个,也相当出色”
陆向辰眼神冷冷,突然接话“你说的是十几个人共同完成的那支舞?”
“是啊”有什么问题么
“顾菲”他眼中忽明忽暗“整场晚会演到现在还没有舞蹈节目。”
“……”果然有问题,顾菲的脸绿了。
真是愚蠢的对话。但总得说点什么吧,面子都丢尽了。
“不过这么精彩的晚会,陆先生怎么能中途退场?”
陆向辰忽然笑了一下,那轻笑声很快泯灭在风中
“顾菲,你不也中途退场了?”
他懒散的语调一语双关,意有所指,顾菲明白过来,心尖都是疼的。
“是,我不仅中途退场,还做了一个愚蠢透顶的决定,我既然退出来,就不该再想进去,自取其辱,活该被人拒之门外!”
她说话的时候目不转睛,坚定而凶狠,陆向辰转身看着,眼里的平静终于被打破了,他怒极反笑,说出的话令顾菲瞬间泄了气。
“顾菲,你穿着这件大衣是为了时刻提醒你屈辱的过去么?”
她眼珠一转,认命得闭上眼,不愿接受这个事实。
她今天穿的大衣正是那件纪梵希的限量紫色款,她曾经感觉自己穿上它就像是草田里一株随风轻摇的薰衣草,而现在,她感觉自己完全就是活脱脱一个会说话会骂人的大紫薯!
是的,她为什么还穿着它!程月当初用也因为同样的理由讥讽过她,那时候她就该干脆利落得脱掉,免得现在丢人现眼。
她向后退了两步,盯着陆向辰,开始一粒一粒得解扣子。一排扣子脱开,冷空气钻进来,她手上的动作不停,直到把大衣完全脱下来,搭在一条胳膊上。她里面只穿一件暗红色低领刺绣毛衣,紧紧包裹住玲珑有致的身形,露出雪白细嫩的一截脖子。
陆向辰看了几秒,不自然得转过头。
“把大衣穿上”他又猛吸了一口烟。
“不穿,这衣服压得我透不过气”她凭栏站着,突然把上身向前倾斜出去,搭着衣服的胳膊伸出围栏外。二月的寒风几乎要将她吹透。
她在陆向辰越拧越紧的眉头中把胳膊自然垂下来。一抹紫色瞬间滑离,从30楼无声无息得坠落下去。
“现在彻底轻松了”她走到楼梯口,转身朝陆向辰晃动胳膊,嘴角弯起来,带着几分得意的轻佻。
陆向辰眼里有酝酿的风暴。
顾菲从顶楼下来的时候,正赶上晚会散场,她在人群里走走停停。热闹的谈笑声不绝于耳,走过一个路口,那件紫色的大衣出现在顾菲的视线里,它正潇洒得铺散在快车道的中央,均匀的浅紫色上印着几条赫然的车胎印,有一种大义凛然视死如归的悲壮感。
后面的路口绿灯又亮,几辆开快车的躲闪不及,直直从上面轧了过去。她站在原地愣愣得看了一会,人群和笑声都离她而去。
她不自主的颤抖着,才发觉自己形单影只地站了半天。刚想往前走,一辆黑色的奔驰不知何时从前面冲过来,突兀得停在她面前,挡住去路。
陆向辰打开车门走过来。已近午夜,温度极低,顾菲哆嗦着调整到对战模式。
“把衣服捡起来,或者上车”他脸上的表情冷到极点。
“抱歉,两个选项都不满意”顾菲只欣赏了一秒他怒极的表情,就感觉身体瞬间离地。
她被眼前的男人拦腰抱起!他走到大开的车门边,把顾菲往座位上狠狠一放,她在柔软的座椅上弹了一下,震惊得看着他。
陆向辰转身走进驾驶坐。车子在夜色中呼啸而过。
作者有话要说:
☆、第38章
顾菲还没从刚才的震惊中缓过来。一句不和,陆向辰竟然把她抱到车里,更要命的是,贴着他胸膛的短短几秒钟内,她发现自己非但不想挣扎,反而偷偷摸摸得贪恋着,她甚至在那么短的时间内嗅出他身上独有的味道……有没有人能告诉她现在该演哪一出!
她偷看他一眼,发现他的表情没有任何异样,脸上的线条也没有刚刚那么冷峻吓人。她想不到的是,身边这位开飞车的司机也在想同一件事,他能感觉在自己怀里时她的乖顺,在耀世天台拧成一团的心脏稍稍舒缓。
他的怀抱是个奇怪的形状,所有人进来都会扎得遍体鳞伤,唯有这个女人填进去,契合得天衣无缝。
“怎么走”
“什么?”顾菲问“走去哪?”
“你住的地方”
“……”
“你准备就这样一路走回去?”
深冬腊月,穿着一件薄衫,步行40分钟回家,是要做一只行走的冰棒么……
顾菲承认自己再一次异想天开了,陆向辰的意思应该不是要跟她回家……额,过夜……
过去那些他送她回宿舍,进了校门又坑蒙拐骗拉回他公寓吃干抹净的场景在脑中跳出来,她调整了一下坐姿,帮助自己制止这不合适因的回忆。腿刚刚伸开,就踢在一个硬帮帮的盒子上,顾菲低下身子往里一看,盒子的盖子被踢翻在一侧,里面的东西一览无余,那是双鞋,耀眼的黑色的女士高跟鞋,贴满水钻,高贵无双。
像是当头冷水倾盆而下。她把鞋盒重新扣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