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微微睁开,慢慢地适应房中的光线,转首,痴痴凝视那睡容,轻柔印下一吻。
轻巧地起身,下床,着衣。
开启那紧闭的窗儿,灿烂的冬日朝阳刹时便泻了一室,暖暖的金辉中,微寒的晨风灌进一室的清爽。
眯眸,任那晨风拂起披散的长发,任那清风抚过脸颊,留下一片冰凉。
“这么好的阳光,这么好的天气,很适合远行呢。”不回首,却已知身后有人。
身后的人目光幽沉地看着她,心头千思万绪,可看她那一身白衣,那随意披着的长发,却已是心知意明,刹时,胸中如万流奔涌,狂澜起伏……面上却是神色不惊,镇定从容。
“我要走了,你应该知道,也应该明白。”
窗边的人回首,一脸无拘的灿笑,一身恣意的潇洒,朝阳为她周身镀上一层浅辉,似从九天而降,又似瞬息便融九天。
兰息无力地在软榻上坐下,微微合上眸。
“知道与明白是一回事,可不可以接受又是另一回事!”半晌,房中才响起兰息略有些喑哑的声音。
惜云微微侧首,眸光如水地看着他:“我本应早早便离去,那样许多事便不会发生。我明明知道那样互疑的两人不可能同步同心,却依然留下。那一半是缘于我的怀疑与防备,一半其实是缘于我的不舍——我舍不得你!”
“而今却要舍了吗?”兰息抬眸看着她,面上的浅笑有几分惨淡,“其实……这么多年,我明明能察觉到我们之间的牵绊,可我却一直不能确定也不敢确定,我想那是缘于我的害怕。我害怕当一切都清晰地摆于眼前之时,便是你离我而去之时。我害怕你的离去!”
“黑狐狸……”惜云轻轻叹息,走至软榻前,抬手抚着那已不自觉紧蹙一处的长眉,“你说风王、息王再并肩走下去,结果会如何呢?”
兰息凝望她,望进一双明澈如水的瞳眸,那双眸子将所有的都显露其中,也将所有的都一一看进其中!
“你我都清楚,那有无数无数的可能!”惜云指尖抹开那纠结的眉心,怜惜着那眼角的细纹,“那无数的可能可简单地分为好与不好,可不论是哪一个,你知我都不会开心!”
“无论是风惜云也好白风夕也好,人骨子里的东西总是不能改变的。而以往那些死过的人、那些流过的血是无法抹去、无法忘记的,更甚至以后还会有更多我不愿看到的生离死别、血溅魂飞!我无法与你待那万骨成灰之时并坐皇城,笑看万里江山,我……终只合江湖老去!”
惜云俯首,那双墨玉的瞳眸便在眼下,那眸中的千言万语,那眸中的万绪千思她都一一看进,那一刻,是柔软的,心是酸楚的,可即便如此,她也必立意坚定!
“风国与风云骑我全部托付于你,以他们待我之情,必不违我令;以你之能,必不负我托!而我走后,你才是真正的毫无顾忌与牵绊,自可放开手脚,将这天下拥入怀中!”
“黑狐狸,无论我在哪儿,我都会看着你!这一生,我都念着你,都看着你!”指尖轻轻抚着那张令她心痛万分的容颜,目光蒙眬,低首相近,呢喃轻语,“此刻,此刻是……你我……最美的时候!”
唇温柔地吻上那双墨玉眸子,将眸中那万千情意轻轻吻进,便是心如刀绞,便是万箭穿身,她也已决定!
一室的静寂,一室的空荡,只有那寒风依不停地吹进,拂过那窗棂,拂过那丝幔,拂过那灰白的长发,拂过那痴坐的人,拂过那黯淡失神的眸。
抬首四顾,如置梦中。
这……刚才一切是否都为幻想?刚才一切都未发生?刚才一切皆可不作数?
可是胸膛中传来的痛却提醒着他:这一切都是真的!
相伴十年的人,真的抽离了他的生命!
昨夜相拥入怀,昨夜颈项相交的人真的弃他而去!从今以后消逝于他的生命,永不再现!
胸膛里的痛似乎是麻木的,然后便是一片空然,风吹过,便是空寂的回音。
那阳光是如此的阴沉,那窗外的天地是如此的暗淡,那隐约入耳的是如此的聒噪……那所有看入眼的为何全无了颜色?那所有听入耳中的为何全无了实义?
隐约间似明白了,隐约间一股怒焰勃然而生!
“该死的臭女人!”一声暴喝直冲九霄,震慑了康城。
那是俊雅的兰息公子,那是雍容的息王有生以来第一次如此毫无风度地大吼怒骂!
第146节:且视天下如尘芥(1)
第五十四章:且视天下如尘芥
二十九日,康城息王寝室外,钟离、钟园听到息王一整天都在骂“该死的臭女人”,他们不大清楚发生了什么事,竟让王如此震怒,昨夜王与风王不是处得好好的吗?不过他们并不想去弄明白,只是小心翼翼地服侍着王。而除了王一反常态外,康城诸人基本上都安然无事,只是齐恕、徐渊、程知三位将军面有异色,神情悲楚。
薄暮时分,钟离、钟园正要入室为王掌灯,可手才及房门,从里面却传来一语:“都下去。”声音很轻,却不容质疑。
于是,钟氏兄弟便只有悄悄退下。
房内,兰息依坐在那张软榻上,眼眸呆呆地看着窗外,似如此看着,那个人便会从窗口飞回,可一直望至子夜……望至天地漆黑无垠之时,那人都未曾回来!
不肯相信不肯放弃的在这一刻却彻底绝望地承认,她永远不会出现在他的眼前了!她竟如此绝情地弃他而去!
夜是如此的黑,黑得不见一丝星光。
天地是如此的空旷,无边无垠却只留他一人。
风是如此的冷,寒意彻心彻骨地包围着。
只要合上那扇敞开的窗,他就可以足踏万里山河,就可以盘踞皇城帝座,就可以手握万生万物……无上的权势与无尽的荣华就在他触手可及的地方!
可是仍是那么的黑,那么的空,那么的冷!
漫漫长长的一生啊,此刻却可以看到尽头。
没有她的一生,至尊至贵……也至寂至无!
三十日,息王终于不再怒骂,但依整日闭门未出。城中诸事自有诸将安排妥当,所以也就没有什么事需要双胞胎冒着生命危险去敲开那扇门。而以双胞胎有限的目光所见的便是风王似乎不在城中,可城中人似乎都知道。双胞胎并不管这些,仍只是小心地服侍着他们的王。
二月一日,清晨。
康城是平静的,虽屯聚十万大军,但城中军民相安。
风云骑也是平静的,虽然他们的王现在未在城中。在息王抵康城的第二日,风王即派齐恕将军诏告全军,因伤重未愈,需返帝都静养,是以全军听从息王之命!
墨羽骑、风云骑对于这一诏命都未有丝毫怀疑。那一日风王中箭息王惊乱之景、那一日为救风王而一夜苍颜白发的息王之容、那一日两王于万军之前相拥之情,仍清晰地刻于脑中!
所有的人都相信两王情深意重,两国已融为一体,荣辱与共,福祸相担!
这一天,息王终于启门而出,双胞胎顿时提起十二分的精神好好服侍。不过这一天的息王很好服侍,因为他基本上都待在书房,非常忙碌,至华灯初上,双胞胎恭请他回房休息时,书房中一切井井有条。
第147节:且视天下如尘芥(2)
二月二日。
兰息照旧一大早便入了书房,双胞胎服侍他吃过早点后便守候在门外。
“钟离。”半晌后听得里面叫唤,钟离马上推门而入。
“着人将此信送往苍舒城,本王邀皇王明日辰时于苍茫山顶一较棋艺!”
“是。”钟离赶忙接信退下。
“钟园。”
“在。”钟园上前。
“召乔谨、端木、弃殊、齐恕、徐渊、程知六位将军。”
“是。”钟园领令而下。
待书房中再无他人之时,兰息看向窗外,正风清日朗。
“该死的女人!”脱口而出的又是一声怒叱。
窗外的明丽风景并不能熄灭他满腔的怒火,而书房外守着的其他侍者对于王此种不符形象的怒骂在前几日见识过后,便也不再惊奇了。
片刻后,门外传来敲门声。
“王,六位将军已到。”
“进来。”兰息平息心绪,端正容颜,在王座上从从容容地坐下。
毕竟该来的总不会迟,该面对的总不能跳过,该做的总是要担当。
二月三日,皇息两王苍茫山会。
那一日,晨光初绽,一东一西两位王者从容登山。
那一日,碧空如洗,风寒日暖。
那一日,苍舒城、康城大军翘首以待。
那一日,康城六将全都面色有异,神情复杂,却又无可奈何。
那一日,天地静谧如混沌初开之时。
那一日,午时,苍茫山上一道黑影飘然而下。
那一日,康城墨羽骑、风云骑静候息王王诏,但只等来息王淡然一笑。
所有一切已全部安排完毕。
长长叹一口气,似将心头所有憾意就此一次全部舒出。
“暗魅、暗魈。”凝音轻唤。
青天白日里却有两道鬼魅似的黑影无息飘入。
“恭候王命!”
“去黥城。”兰息微眯双眸,他现在心情并不痛快,偏生这阳光和他作对似的分外明媚,好得过头,“将穿雨、穿云敲晕了送去浅碧山,并留话与给他们,从今以后可大大方方地告诉世人,他们是宁穿雨、宁穿云。”
“是。”黑影应声消失,从不质疑王命。
“暗魍、暗魉。”
又两道黑影无息而来。
“恭候王命!”
“将此两封信,分别送往丰都王叔及帝都丰苇!”兰息一手一信。
“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