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边的女孩子动作轻缓从容,却好像隔着一层浓重的白雾,什么都看不清。再也看不清。
盛淮南用筷子轻轻地戳着碗里平整的米饭,戳出一个一个的小洞。
他发现,从坐到这个位置上到现在,他感觉不到洛枳的存在。如果人真的有气场,那么现在的她,好像把所有的气息都收敛了起来,只是个会笑着跟他谈天气,说些无关痛痒的文科生辛苦还是理科生辛苦一类的无聊话题的,陌生人。
他记得曾经她也赌气过,那次在法导课上让张明瑞买薯片,说话时候刻意不看他,耍小别扭,他看在眼里,只是感慨表面再冷淡的女孩子似乎也会有这样任性可爱的一面——然而,那时候,伸出手立即就可以挽回。
因为他早就感觉到她喜欢自己。
多么显而易见的事情。
现在呢?
他停下,把筷子放到一边,看到碗里平平的米饭表面,那些被他戳出的小孔连成了一个井字。
“诶,许日清?”
盛淮南微笑着朝端着盘子傻站在桌子不远处的许日清点头示意,然后问斜对面的张明瑞,“你们上午一起自习的?你们三个?”
“对啊,我们仨。”张明瑞回头招呼许日清。她慢吞吞地走过来,对盛淮南说,“你也来吃饭啊。”
许日清语气虚假,表情紧张,应对措施还没想好,演技勉强及格。盛淮南尽可能对她表现得很热情,心底有一点愧疚。早知道她也在,他一定不会跑来这里让人家难堪。
他歪头苦笑,“是啊,学得无聊,想休息一下,唯一正当理由就是吃午饭。”
“哦……上午在哪里自习的啊?”她边问边和洛枳一样把面包饼撕成块,许日清有双很美的手,只是当着盛淮南的面,动作太过文弱,饼撕了半天也撕不明白。
盛淮南顿了顿,“一教。”
全身感官微微左倾,可左边的人也自顾自揪着面包饼,动作熟练,毫不羞涩,听到他的话没有任何反应。
“一教?”
“对,清净,人很少。”
“怎么不去图书馆了?一教多冷啊,暖气也烧得不好,冻坏了怎么办?”
盛淮南愣了一下,场面突然的安静让许日清也意识到自己的话太过亲昵,他看到张明瑞脸上慢慢浮现出意味深长的浅笑。
突然,洛枳发现新大陆般惊喜地说,“许日清,你买了麻辣鸭脖子?我能吃一块吗?”
这个打岔打得真是很差,解围解到这种地步应该可以自己撞墙寻死了,盛淮南不自觉地笑了一下,却看到许日清晃了一下神儿,立刻抓住救命稻草般热烈地跟洛枳讨论起鸭脖子的问题。
“喂,你说,对不对?”
她们聊到一半,许日清说到四川小吃,突然侧过脸问张明瑞。
那表情有点示好的意味——盛淮南心中忽然一片明净。
刚才许日清对自己慌慌张张的,说了些亲近的话,此刻怕是疑心张明瑞因此吃味,所以现在笑得这么讨好。
盛淮南偷笑,女生的小心思——下一刻忽然想起圣诞夜张明瑞在严刑拷打下吐出的那句,我喜欢的是别人。世间的事,总是这么阴差阳错,到最后一定是互相指责埋怨,却从来都不肯在一开始的时候说清楚。
张明瑞此刻却在发呆,不知道在想什么。他没有回答,让刚才因为鸭脖子而缓和的场面突然又冷清了下来。
他们继续各吃各的饭,嘈杂的食堂里面,仿佛有隔音的结界将四人桌笼罩了起来。
此刻最安然自在的,竟然是洛枳。盛淮南觉得嘴里咸的受不了,才发现自己一直在对付那盘宫保鸡丁,碗中的米饭动也没动,仍然显示一个井字,好像已经凉了。
默默无语的一顿饭终于吃完了,送餐盘时候张明瑞对盛淮南说,“你还要呆在一教吗,要不要跟我们一起去图书馆自习?”
盛淮南看了一眼洛枳,忽然很高兴地呵呵笑起来,“洛枳你们在图书馆自习?”
洛枳抬眼看他,眼中平静无波,什么都没有说。
“我记得高中的时候有篇课文,叫做《麦琪的礼物》。”
她去了图书馆,他去了一教。竟是这样。
“对啊,怎么了?”许日清最后一个把盘子摞在残食台上面,也回头兴致勃勃地问,看到的却是张明瑞阴沉地瞥了她一眼。
许日清有些慌,不知道该说什么,但是嘴巴却控制不住地想要赶紧扭转这古怪的气氛,“跟我们一起来图书馆自习吗?图书馆比较暖和吧,旁边还有一个空位呢。”
张明瑞毫无情绪地又看了她一眼,对盛淮南说,“对啊,到图书馆来吧。”
最是微笑虐人心
洛枳轻轻抬起袖子,闻了一下,不出所料,果然是三食堂的油烟味道。
然而身边的男孩,脱掉在食堂一直穿着的灰白相间的羽绒服后,露出里面的深灰色衬衫,坐下的时候带过一阵轻微的风,仍然有清香的碧浪洗衣粉的味道。
凭什么。
他银白色的钢笔在纸上刷刷地写着,好听的沙沙声。让人恍神的沙沙声。
她自嘲地低头笑了一下,掏出耳机带上。
很久过去了,莫扎特和马克思联手,有着强烈的催眠功效,洛枳盯着手里的马哲教材,目光只是胶着于一个字上,周围的字都围绕着这个字开始打转,慢慢地成了一个漩涡。
困了。
想要午睡,尽管刚刚吃完饭就趴在桌子上面容易胀肚,她还是俯身从地上的书包里面掏出了深蓝色的海豚抱枕放在桌子上面,这个像变魔术一般出现在桌子上面的抱枕让其他三个人都吃了一惊,洛枳做了两个深呼吸,揉了揉胃部,然后眼睛微闭很惬意地向下倒。
直接砸到了桌子上面,颧骨和桌面接触的时候发出巨大的响声,半个自习室的人都回头朝她的方向看。洛枳没有叫出声来,用手狠狠地压着脸颊,疼得眼泪在眼圈里打转。
她抬起头,恶狠狠地瞪着坐在桌子对面的张明瑞。
张明瑞正把嘴巴张成O型故作惊讶地看着她,怀里正是被抽走的海豚抱枕。洛枳许久没有说话,只是低着头按住颧骨来止疼,等到眼泪慢慢归位,她才重新慢慢抬起头来,咬牙切齿地轻声问,你,想干什么?
张明瑞笑得像个恶作剧得逞的七八岁孩子。
七八岁,狗都嫌。
洛枳迅速站起来,身子探到前方一把将抱枕抽回来,按在桌子上面,冲对面的人狠狠地一龇牙,然后脸朝下把自己埋进深蓝色的梦里面。
她睡觉的时候习惯性双手环抱住枕头,脸朝向右侧。两秒钟忽然觉得脸上发烧。
他坐在右边。
即使他可能根本没有看她,她也能隔着眼皮感觉到射向自己的视线。紧闭着眼睛皱了皱眉,她迅速把脸转到左边去了,只留下一个后脑勺。
渐渐入梦,恍惚中听到对面椅子被挪开的声音,好像是有人离开了桌子出去了。
等她睡眼惺忪地爬起来的时候,对面的位置没有人,张明瑞和许日清都不见了,桌子上面只有两堆书和几张草稿纸,还有凌乱的七八只笔。
她朝右边看了一眼,盛淮南也不在,银白色的钢笔还没有盖上笔帽,折射的阳光一下子晃到了她的眼睛,她一偏头躲开,肩头的衣服滑下来。
才发现,身上披着盛淮南的羽绒服,滑落下来的时候带走了大部分的温度,她打了一个哆嗦,赶紧把衣服拉上来。想了想,她慢慢地把胳膊伸进袖子里面穿好,宽大的羽绒服把她包围起来,难以言说的温暖。
洛枳忽然想起什么似的,小心翼翼地举起袖子,闻了闻。
然后了然地笑。果然也是有油烟味道的。
他们都一样。
她把脸颊贴到抱枕上,双手环抱住自己,用羽绒服的温度温暖自己。胸口有个角落突然变得很柔软,可是,也只是一瞬间。
洛枳伸出手,帮盛淮南盖上笔帽,然后站起身,抓起桌子上面手机钱包和钥匙塞到羽绒服的口袋里面,打算到空气清新的地方转转清醒一下。把手伸进羽绒服的时候,她的手碰到里面硬硬的一个东西,掏出来一看,是他的钱包,很简单的黑色钱夹。指尖在皮面上轻轻敲了两下,她想起了江百丽钱夹里面陈墨涵的照片,这里面会不会也有一个人的照片?洛枳笑了笑,并没有打开,重新放了回去。
揉揉发麻的脸颊,她觉得胃里面存了好多气,想打嗝又打不出来,走出自习室,走廊清冷的气息让她微微打了一个寒战,她伸手把羽绒服的帽子戴上,结果帽子罩下来的时候视线也被完全挡住。
洛枳漫无目的地走着,走廊的窗外是一篇灰白色的景致。洛枳印象中的北京没有红墙绿瓦,也没有方方正正的盛大厚重,这个城市披着灰沉沉的外衣,挟带着灰沉沉的空气,暗淡的色彩,落了叶的枯枝,随着偶尔一阵冷风带起在地面翻滚的尘埃和废纸,给窗外画面带来那么一点可怜的动感。
抬头的时候已经绕了好几个圈,到了二楼的科技图书文库。科技图书,貌似能看懂的不多吧,除非里面有《十万个为什么》,洛枳正要移步离开,突然听到一声轻微的啜泣。走廊空无一人,文库门口只有一个正在打盹的工作人员坐在借阅处,她四处看了一眼,只在右侧的楼梯口看到一抹红色的身影。洛枳轻轻走过去一点,抬起头——许日清正坐在二楼通向三楼的楼梯台阶上,看不清脸。透过栏杆,还能看到一双腿,鞋边一个大大的白色对号。
张明瑞和许日清。
许日清隐约的哭声,努力压抑着的啜泣。
洛枳退后一步,轻轻地走开。
突然在背后传来一声沙哑的带着鼻音的问话,“你是报复我吧。我是想跟你道歉的,但是觉得重提那件事情很难堪,所以才当作什么都没发生和你相处的。其实你是在报复我,对不对?”
“我真的没有。”
“你有!”
“你听我解释……”
“我不听!”
洛枳差点笑喷。TVB编剧其实是很有生活的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