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不过去的文房官长及秘书官都劝他好好休息一下,但是,列贝罗一句话都不说,仍然拖着疲惫的身体回到办公室,运私务上的朋友关系都斩断了,只有他和他自己的影子形单影只地埋首于公务上。
“看来是撑不了多久了。”
底下的人不禁大胆而一针见血地预测着。话中虽然省去了主语,不过,所指的不是一个人名就是一个国名吧?
上一届的最高评议会议长优布…特留尼西特被其反对派称为“巧言令色之徒”,但是,在操纵支持者及浮动阶层的情绪上,他却是一等一的高手。他的容貌及辩才是他颠倒众生的原因之一,最厉害的是从国防委员长晋升为议长时,他在就职典礼上招侍了四个十几岁的少年及少女。其中一个是和家人从帝国亡命而来的少年,当他们逃离时,他的双亲被杀了,之后,他靠着自己的苦读,以第一名进了军官学校,他的名字叫克里斯道夫…迪凯尔。另一个是虽然考上了大学却志愿从军当护士,在战场上救了三个士兵生命的少女。第三个则是成为救济伤病兵募款活动领导的年轻少女。第四个则是从沉迷麻药的世界中及时抽身,在父亲的农场中工作,在乳牛的竞赛及辩论大会中勇夺冠军的少年。
特留尼西特介绍这四个人为“年轻的共和国民”,在讲台上和他们一一握手,并送给他们他所想出来的“青少年荣誉奖”。而他在颁奖之后的演说更是极尽缺乏羞耻心及客观性之能事。那一段话简直就是美辞丽句的洪水、永无间断的自卖自夸的瀑布。沉浸在他飞沫中的人在那一瞬间都被他那扩大了的陶醉波涛卷入万丈深渊中。所有在场的人彷佛都成了守护民主主义及自由和帝国进行圣战的战士,幻想的能源在他们的血管里沸腾着。
当特留尼西特和四个少年少女肩并着肩,高声合唱同盟国歌“啊!我们是自由之民”的时候,场内的兴奋及感动之情宛如活火山一样爆发了。与会者成了一波波肉体形成的人海站了起来,把同盟和特留尼西特议长笼罩在欢呼的豪雨中。
参加典礼的人当中当然也有特留尼西特的批评派、反对派,他们对演出的结果感到极端厌恶,然而,他们又不能不跟着拍手。因为他们必须避开被视为国家的敌人之危险,而和特留尼西特敌对就等于和整个国家作对。
“果然这四个人看来都很不同凡响。可是,这四个人所做的事跟特留尼西特的政策及见识又有什么关系呢?”
看着超光速连讯上的影像,当时伊谢尔伦要塞的司令官杨威利不禁要这样问道,然而由于他人在距首都四OOO光年以外的地方,所以他的疑问并没有传到有力者的耳中。杨一直认为同盟的最大敌人不是莱因哈特…冯…严克拉姆,而是自己的元首。
“每次一听到那家伙莎士比亚戏剧般的演说,我的心头就要长出麻疹了。”
“真是遗憾,如果是身体长出麻疹就可以请假了。”
经常是杨威利谈话好对象的尤里安…敏兹一边小心地在红茶中加进蜂蜜,一边这样回答道。
据说那个优布…特留尼西特让自己的安全及私有财产获得了保障,在银河帝国的首都奥丁过着悠然自得的生活。人们一方面指责他的变节,一方面又不得不承认撇开善恶不谈,特留尼西特是支撑政府亦不灭的支柱。即使他的所作所为都是虚伪的,但是,特留尼西特会掌握、鼓舞人心,相较之下,列贝罗那种近似孵着无精卵的行为只让人们感到失望而已。
知道杨威利逃脱事实的少数人及不知道实情的大多数人,都不得不意识到自由同盟这栋木造房子的地基已经开始腐蚀、放出臭气了。只有列贝罗还捂着鼻子,继续在倾斜了的家中拚命地工作着。
他的责任感及使命感并没有用在正确的方向上。在外人的眼中,他似乎想靠他自己一个人的肩膀支撑起六个肩膀也扛不起来的责任,想靠自己的力量去解决所有的事情。他的朋友荷旺。路易也在被他以忙碌为由而拒绝会面之后,耸耸肩就不再来拜访了。友人不得不判断他想把原本就没有什么余裕的精神消耗殆尽并且封闭起防卫的门。
在这期间,帝国还一直保持沉默,但是,这只不过是等待爆发时机的休火山罢了,一旦它开始活动,沸腾的熔岩就会将整个宇宙都吞食殆尽。至于会以什么形式?什么时候开始喷火则这超乎人们的想像之外,然而,每一个人的心中已经覆盖起一片浓重的喷烟了。
杨威利一行人消失在星海的深处不见踪影,像深海中的鱼一般潜航着。当然,有关单位把搜索的触手伸向四面八方,但是,因为连列肯普事务官的横死及杨元帅的出奔,以及造成杨消失于无重力世界之成因的帝国事务官府的命令,和同盟政府的谋议都在极机密的情况下作业,所以搜索指令没办法彻底执行。
巡视中的同盟军舰艇曾经发现过杨的“非正规军”,但是,同盟军中人人知晓的杨元帅在通讯萤幕上现身说明“身负政府的特别命令正从事极机密的任务中”之后,同盟军舰甚至感动得敬礼目送着他们离去。这是军部的权威主义及政府的秘密主义被倒用,不过有不少的高级官员都有一个共识。
“如果他们知道事情的真相,岂止不会逮捕杨,搞不好还会要求加入他们的行列呢!”
不管是前线的将兵或是后方的市民,他们的心都在杨威利身上,这是一个不争的事实。
无法给与朋友忠告的荷旺…路易每天坐在书房的窗口凝视着历史湍流的一部分。
自由同盟的破灭已经是无可避免的事了。既然是要破灭了,应该拒绝连列肯普事务官逮捕杨威利的要求,使民主主义国家存在的意义明晰化才对。没有法律的依据是不能逮捕任何人的。个人的正当权利及尊严应该优于暂时性的国家权益。只有这样,同盟的存在意义才得以被记载于历史上的吧?
……然而,一切都已大迟了。
友人列贝罗献身于“没有人格”的权道而招来失败是荷旺…路易最痛恨的事。本来列贝罗是一个近乎严谨、真挚而一意追求理想的男人。贯彻自己原有的主张,甚至以身相殉也已经不太可能做得到的朋友,几乎要从荷旺…路易的视线当中消失了。荷旺…路易无法透视在汹涌的波涛底下的世界。
Ⅳ
自由同盟宇宙舰队在司令官亚历山大…比克古元帅退役之后,就没有了最高指挥官。总参谋长邱吾权上将以现职之身暂代司令官之职,但是,人们却又给了一个“面包店第二代老板转任废铁店老板”的评语。事实上,这个人就任之后所做的事,就是根据巴拉特和约废弃同盟的战舰及宇宙母舰。而且正确地说,他也只是在文件上执行这件事,至于统计的数字是不是值得信任,连他本人都尽量不去评论。
“用‘代理’这两个字等着杨威利回到我们的阵营来的时候吧!除了他之外,没有人可以做司令官。”
邱吾权对想正式任命他为司令官的列贝罗这样说道,谢绝了他的好意。
“强行拉走连列肯普事务官,使帝国和同盟正式决裂的人是他。现在他更不可能回来了。”
“话是这样没错,但是,如果杨威利为复仇心所蒙蔽,而投靠到皇帝莱因哈特的阵营去的话,我们该怎么办?我们没有必要封闭重修旧好的大门,倒是应该整备好他随时来归的环境才对。”
邱吾权没有再多说些什么,但是他的意思就是同盟政府应该进行各种策略,好让杨来归的时候,多多少少能够指挥、统率有效的战力。
“如果您要我和杨威利作战,我会照办。但是,我可没有任何胜算。第一,您认为士兵们想和那个常胜提督作战吗?或许结局是士兵们都拿着武器投靠到他那边去了。”
这段话的内容几近于胁迫,但是因为邱吾权的表情及语气都极为悠闲,所以列贝罗也没有注意到。他的精神回路呈现过度负荷的状态,将他人的言行举止投影到意识范围的机能开始产生破绽了。
这个人就要燃烧殆尽了——邱吾权这样观察了出来,或许这样对这个不幸的元首来说还比较幸福些。事实上,因前还会直言不讳地给列贝罗忠告的就只有这个男人了,但是,他也没有将他的观察说出来。
“政府应该把事实的真相告诉国民!”
新闻媒体的叫喊声越来越高亢,越来越激烈,不断地鞭策着帝国。如果批评政府,可能要有心理准备会遭到报愎,但是要说批评同盟政府,大家的笔锋还是挺锐利的。
尽管帝国高等事务官想公布事件藉以暴露同盟政府的欠缺统治能力,但是,如果连列肯普事务官被强行带走的事实被知道了,帝国政府的权威也一定会受到严重的伤害。除此之外,这件事也会给与同盟市民反帝国情感的渲染口实,结果造成使杨威利成为抵抗帝国的象征。各种的条件使得他们保持了沉默,不过,这也是帝国政府的指示。连列肯普的副官弗恩梅鲁就像某种夜行动物一样蹲踞于事务官府的暗处,忙着磨他的利爪和尖齿。
“我要问的问题只有两个。第一,连列肯普高级事务官在哪里?第二,退役的杨威利元师在哪里?我只想知道这两件事。政府为什么不给我答覆?”
某个新闻媒体紧逼着政府要答案,但是,就是这两件事是政府答不出来的。
“当事者的沉默就是流言之母”这句俗话如此一来就被证实了。
“……杨元帅被连列肯普事务官强行带走,幽禁在帝国直辖领地的行星乌鲁瓦希的收容所中。”
“……不,杨提督被同盟政府藏在某座高原的山庄里面。附近的牧场主人曾亲眼看到杨提督夫妇。元帅环着夫人的肩膀,低着头在庭院里散步。”
“……根据正确的情报,元帅和连列肯普事务官互击而受了重伤,现在军医院里。”
“……都是胡说八道!杨元帅已经不在人世了。被皇帝的部下暗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