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号当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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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号当铺- 第1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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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之后,陈精过的日子与少奶奶无异,根本没事可做,老爷不要她之时,她便只管吃吃吃。名太太吃三餐,她一日吃足大声,胃口大到不得了,只要是美味的,不分时辰,她都放到嘴中。
  葱烧海参、松子鱼、童子鸡、翠玉饺子、煎鱼肠、黄蟹粥、百花酿瓜、油泡猪肠……一天之内,可以吃的,都塞到肚里。这就是存活的意义。
  这就是幸福。
  日子如此般过了一个月,陈精见老爷对她热情稍减,她惟恐变回普通下人,于是忙想了点办法,而女人的办法,古今中外,不外如此。
  她向老爷诉说,恐怕已怀了身孕,又说无面目愧对双亲,一边说一边饮泣,她哀求老爷让她一死,好让她有颜面见人。
  老爷的提议是:“孩子生下来,袁家养。你放心,孩子是袁家的人。”
  陈精在心中盘算,那么自己呢?她又是不是袁家的人?
  老爷不再说下去。房间内摆放了蜜饯官燕,陈精遥遥望着,忽然骤觉,一切无味。
  无名无分,根本无地位可言,也无安全感。
  可是,世事就是如此奇妙,陈精的彷徨,很快有人打救。
  而那人,竟然是大太太。
  袁家上下都听说陈精有了老爷的骨肉,大太太知道之后,便向老爷提议立陈精为四太太。理由?大太太一向讨厌二太太,多了陈精,老爷的心便没有二太太了,而且,大太太与陈精,总算主仆一场,理应帮一把的。就念在她抹屎尿抹得企理吧!
  大太太放下手中药茶,把消息告知陈精时,陈精再一次不可置信。来了省城不过七个月,她由下人变成袁府的四太太,简直出人意表!
  陈精双眼噙住了泪,立刻想到的是,今后,衣食无忧了。
  当今,最紧要,就是真的弄个孩子出来。
  袁府娶四太太没有大排筵席,只是吃了一餐丰富的,陈精的生活也改变不大,房间依旧,但换了全新的被铺,衣服也添了些新的,手腕上脖子上挂了些金器,而身边,多了一名婢女。
  稍为特别一点的事情为,自娶亲的那天开始,天便狂洒下雨,又重又大的雨点,密密麻麻地从天坠下,这样一洒,足足洒了一个月有多。
  看不过眼陈精的二太太,会在四名太太用膳时说:“我们袁家娶了人之后,天便开始哭,连天也看不过眼。”
  陈精忍让着,不理会她。今天的荷叶饭够吞,她一连吃了三大碗。
  然而天灾真是件大事,而一直狂洒二个月、两个月、三个月。稻田淹没了,畜牲亦然,听说,附近一条小村落,全村浸淹,死了许多人。
  而袁府开始怀疑四太太根本没有身孕,陈精肚子扁平的,除了吃饱之后。
  本来这是要追究的事,然却因为有更重要的事情发生,卒之这件重要的事情,吸纳了大家的注意力。不独是袁府的注意力,更是全省城的注意力。
  水灾,最后的结果是瘟疫蔓延。
  已有数条村落被水淹没,死者无数,无人理会的尸体一夜间尸叠尸,浸在不去水的山涧中,尸体腐坏发臭充满疫症的病害,透过水源,传送至不同的村落。被水浸死的人多,染上瘟疫死的人更多。省城中,已每天死十多个人,不死的,也病恹恹。
  袁府内三名下人染了瘟疫,老爷落下命令,立刻把染病的人送走。而不出一星期,省城中一半人已染上瘟疫,死掉的,也好几百人了。
  老爷决定带备家眷撤走,下人中不回乡的都跟上来,一行十多人,便往另一个省城的路走去。
  陈精知道,只要走三天,便有火车可以坐,这是大公子说的,挺得到三天,便全家上下有救。
  但雨一直没停下,老爷以及全家各人,每天都挥在泥泞中向前走,一同逃难的,还有省城的其他人。夜间,上百人歇息在一间小破庙内,病的病,吐的吐,那种不卫生,那些污味混合排泄物加上雨天的湿润,用力点吸上一口气也叫人立刻难受得要呕吐。
  难闻、腥臭、充满尸的稀烂味道,死亡,都堵塞在每口空气中。
  就在翌日,大太太便挨不住,她的尿尿一裤都是,而且神志不清。袁老爷思量一会,决定叫一个下人留下照顾大太太,其余成员一起照样上路。被要求留下的下人神色绝望,相对着染病的大太太,这真与陪葬无疑。
  陈精瞄了那婢女一眼,她知道,如果她不是变成了四太太,留下照顾活死人的,一定选中她。
  一路上,袁家上下病的病,走不动的也有,每走一段路,也丢低一些人。雨下得很狂,第二天傍晚走的那段路,水深拦腰,这样一直向前走,根本都不知方向为何,只知道其他居民这样走,他们也一样。
  就在刚入黑时分,袁家上下围在一株大树下稍歇之际,蓦地,站着的她震动起来,被水浸住的双腿,原本已浸得麻木了,却仍然感受到土地的震动。
  大家你眼望我眼,还以为是地震,当心神还在思考着之时,却见不远处的小山丘上,一片狂水涌至,狂猛得如海中大浪,一直由山丘涌到平地,袁家上下以及其他逃难的人都准备技足逃跑,却在一提足之际,身后纷纷传来惨叫的声音,刚赶得及回头一望,后面的人却都被洪水淹盖了。看见的,只是张大口苦痛的脸。
  一片大水冲散了这群人,陈精伸手一抓,抓住了厨子的脸,而厨子,则双手抓住树的枝干。厨子拼命踢开陈精,而陈精又死抓不放,到最后,水力加上树干承受不了重量,折枝了,陈精与厨子双双被冲走。
  在临窒息与昏迷的一刻前,陈精想着的是,她已刚好两天没有饱的东西到肚。
  怎会这样的?千辛万苦来到省城,又花尽脑汁一级踏一级,到最后,居然是空着肚子被水淹死?好不甘心。不甘心得,昏迷的脸孔中隐约看到了怨恨。
  正当中国的中部地区忽然被水灾蹂跃时,中国正在面对着一个大转变,辛亥革命爆发了,满清政府正被中国人民所推翻。
  老板在国内往往来来,一边处理他的生意,一边感受一场与他的生死已经毫无关连的大事。人类只看到人与人之间的统治,却不明白,真正操纵生杀大权的,其实是命运,与反,干预命运的人。
  倘若人的生老病死是由一个大能早早主宰,老板在运作的是,利用另一个大能去干预,然后逐点逐点的吞占。
  先是吞占人类的财产,然后是身体,接着是快乐、运气、健康、爱情、理智……最后,便是灵魂。
  如果生死有命,老板担当的是,把这条命收归他的当铺。那么,他要下跪的大能,就满意了。
  这是一盘好的生意,接受交易的人多着,什么也可以不要,保留用来干什么?还是抵抗上穷困、贫贱与反饥饿来得实际。灵魂的卖出价,可能只值一只烤得刚热的鸡,这些生意,真的不可不做。
  老板也没忘记要为自己找个伙伴,但一直都碰不上有缘人。
  今天,老板来到中国中部,那里天灾频生,人命贱如泥,一天半天,便可换到上百个灵魂。他走在雨停了,大水也停了的堤岸边,他看见,这里的屋顶都被淹没了,每走三步,便有一条浮尸。
  很轻易的,他便能够探测到谁还有一线生机。
  走到一个横躺堤岸边的男人跟前,老板蹲下来,伸手抚摸男人的前颢,这是一个五官端正的年轻男人,他该是心眼也正派的人,这种灵魂,值钱。
  男人经过老板的手心的触碰,神志便回来了,他缓缓地张开眼,当看见眼前这名衣冠楚楚的人时,男人下意识地发出求救的声音:“水……很大……”
  老板安慰他:“已经开始过水了。”然后老板扶起他:“我来帮你。”
  说也奇怪,男人感受到一股力量传送至他的感官与肌肉,刚从沉沉的睡眠中苏醒,却立刻感觉精神奕奕,全身上下,都精力充沛。
  男人站直身子,朝四周望去,他看到浮在水中的一个又一个的躯壳。
  他的即时反应是:“我们来看看有否生还者!”说罢,探头朝附近的尸体中检查去。
  老板当下对男人有了良好的印象,这个人好正直,而且心肠侠义。老板也就不再把重点着眼在收买他的灵魂之上。
  被水浸过的尸体有一种紫蓝色,身体膨涨,脸容浮肿,男人看了三、两个,便已皱眉,他抵受不了这种恐怖,与反距离尸体太近时扑鼻的恶臭。
  老板决定帮助他。他已经感受到,在可见范围之内,只得一个生存的气息。
  他向前走去,看到一块浮板上,躺着一个女人。那张是一道木门的浮板,它救了这女人的性命。老板对男人说:“看看那木板上的人,可能有救。”
  男人便走进水里,把木板推近岸边,老板没帮助他的意思,一切由得男人作主。老板意图观察他。
  男人伸手探查女人的鼻息,“她还有气。”然后,他把女人扛上自己的肩膊上。
  男人也有点不明白,为何他会如此强而有力,然而这一种救人的力气,又令他感觉愉快,女人重,但他的步履走得稳而坠定。对于这种正义的愉快,他起不了怀疑之心。
  老板说:“前面有一破屋,我们扶她入内。”
  前面是一个小山头,这小山头与水灾的四周非常格格不入。也虽然是破屋,但这破屋似乎没有被水毁过的痕迹,木块都光鲜坚固。
  而且,破屋中,居然一地都是食物。有瓜果,还有一只动物的烤肉。男人并没思量,他放下肩膊上的女人,蹲在地上伸手抓来吃。
  老板在旁边说:“一定是山贼留下的。”
  男人没理会,他使劲地吞下一切可以吃的。
  老板看着他的狼吞虎咽,心里有数。
  他说:“你希望以后的日子也不再饥饿吗?”
  男人望了望老板,说:“所以我参加了革命。”
  老板说:“革命的最后,可能谁也救不到,你与你关心的人,都同样的饥饿。”
  男人便问:“那么我们还可以做什么?”
  这时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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