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梅子?”思兰触目惊心,双腿一软,不由瘫坐在了草地上,泪水跟着夺眶而下。
那座新坟正是许妈的坟。
再看许梅,头上戴着自己平时最喜欢的簪花,身上穿着思兰帮她精心挑选的新款秋装。她虽是上吊死的,但脸上没有一丝痛苦。弯弯的秀眉,紧闭的双目,红红的小嘴唇,就连那额头的伤痕也被她精心的描画过——看得出她死时很从容。
“许梅,梅子——”思兰沙哑的声音已经喊不出对方的名字。她瘫坐在那里,无尽的伤痛之后是莫大的恐惧袭来——人的生命就这样脆弱吗?她不敢相信,曾经是那么活波开朗的她,那么一个善良厚道的小女人也会选择这条路······
方才喊话的人是明宇轩。今天是他父亲的祭日,他老婆刚刚做完手术不能动,他陪母亲来上坟。他母亲此时已经回去通知王大力了。不过,明宇轩没有走,因为他实在不放心思兰一个人呆在这里。初秋时节,草木旺盛,万一有坏人藏在周围怎么办?
“思兰,你能起来么?这些草丛里很不干净。”
但思兰还是一动不动,她的眼睛直勾勾盯着吊在树上的许梅,她的唇机械般动着:“你知道吗?她是我这十几年来最好的朋友,我们从来没有因一件小事翻过脸。她虽然卖身取财,那都是生活所迫,她的心灵是纯洁的,是干净的,比起那些自以为是的人更值得去交往······”
明宇轩忙说:“我知道,她虽心直口快,但却菩萨心肠。”
思兰猛地一把搡开他,愤愤地吼道:“你知道什么?你知道什么?这十几年来我所有的不快都向她说,她所有的烦恼都向我倾诉,可是到最后她却骗了我,从此我再没有一个可以诉说衷肠的人······”
明宇轩深深懂得思兰此时的心情。她所说的那十几年正是她嫁给沈涛的那十几年。她嫁给了沈涛,也就等于嫁给了无奈和不幸,嫁给了伤心和苦痛。十几年来,她看似冷酷无情,实则最难忘的还是那段初恋。正是因为那段初恋,她封锁了自己,并且让靠近她的男人再也看不到她灿烂的笑容。
“思兰,还有我,我会给你一颗透明的心,一份最真挚的情。”
“你?”思兰扭回头,她的眸光冷若冰霜:“你是谁?你凭什么让我信任你?凭什么?”
明宇轩深情的握紧思兰的手说:“我是明宇轩,我依然是你的初恋情人,是这一辈子最最爱你的那个男人······”
思兰禁不住苦笑哪!“可惜,他早已经死了,他早已死在了我十年前的记忆里,他甚至连梅子的死都比不上。梅子留给我的是一段永恒的友谊,而那个人,他什么记忆都没有在我的脑海里留下······”
“思兰——”听了这样的话,明宇轩痛彻心扉。
思兰抽回手,然后默默的站起身。她的眼中没有泪水,只有一道冰冷的光。她甚至也不再为许梅悲伤。
不大工夫,坡下跑来很多人,有王大力,谢俊,王三爷,另外还有三五成群看热闹的。
王家的人一大早就在寻找许梅,但他们几乎翻遍了整座村子也没能找到许梅的影子。“梅呀,我可怜的孩子,你怎么那么想不开呢?你让我这做爷爷的好心痛哪!”王三爷一过来便哭起来。这些日子他老伴儿身体不好,住了约二十天的院,刚回来没两天。他知道王大力脾气不好,所以在医院里的时候就非常惦念那娘仨。
“三爷,”思兰走过来,将老人家扶到一边,大伙儿七手八脚的把许梅放下来,然后用竹板抬着往回走——人虽然吊死在坟上,但还是要先进家门才能埋出来的。
此时的王大力也害怕了,拢拉着个脑袋不敢看任何人,当然更不敢看竹板上的许梅了。
思兰走在最后面,她的心很沉重很沉重,忽然想起那封尚未看完的短信,便取出手机继续往下翻看
——
“思兰,在我死后,我的哥嫂肯定会站出来闹事。不错,我的确是被王大力逼死的。那个男人猪狗不如,他为了钱一天逼我陪好几个男人。那些男人都没有人性,我实在撑不下去了。更重要的我患了一种不治之症······
思兰,这是我的秘密,但为了我的两个孩子,尚请你不要告诉我的哥嫂,你只需拿此恫吓一下王大力就行了······”
看到这里,思兰总算明白了那天李横为什么有恃无恐了,“王大力,你这个恶魔,你怎么对得起你的两个孩子?”
此时,思兰心中的怒火就像即将喷发的火山,望着前面的王大力,她真恨不能将这个男人碎尸万段。这个男人竟然卑鄙到如此程度,老天为什么不惩罚他?为什么?
谢俊不知道什么时候走来的,关切的问:“思兰,你没被吓到吧?”
明宇轩就走在他俩的前面,这时忍不住回过头望了两人一眼。
思兰淡淡地回:“我不去参加她的葬礼了,我讨厌见到那个男人。”
谢俊立马一愣:“难道许梅的短信上对你说了什么吗?”
思兰一字一字咬牙切齿的答:“王大力心知肚明。”
“好,我去问他。”谢俊火爆脾气,打抱不平是他唯一的优点······
思兰心中一急,赶紧拉住他说:“笨蛋,没你的事。待会儿回到家里许小山夫妇不找上门闹事就算好的了。为了两个可怜的小孩子,许梅让我们必须置身事外。因为妈妈已经走了,她不希望自己的孩子再失去爸爸。”
“我明白了。”谢俊狠咬咬唇,但同时攥紧拳头说:“假如王大力不以此为鉴,我绝轻饶不了他。”
很小的时候他就是他们那帮男孩子中的老大,没想到现在还是。
从土坡下去思兰就拐了弯。明宇轩也不好事,虽然他讨厌进自己的家,但孩子们的中饭必须由他来做。
他老婆躺在床上,已经能够侧着看电视了:“宇轩,你怎么这么晚才回来?快帮我把尿桶拎出去嘛。”
明宇轩冷冷的盯了她一眼,说:“许梅死了。”然后拎起尿桶向外走去,没想到他老婆竟从床上蹭了下来,并且还沿着墙根儿追到了门口,撅着那张黄瓜嘴儿不住地追问:“哎,她是怎么死的?不会是被男人玩儿死的吧?”
明宇轩禁不住扭回头来嗔怪道:“你这不是能够出来了吗?干嘛还把屋里弄得骚哄哄的。”
他老婆接着还问:“哎,她被哪个男人玩儿死的,有人知道吗?快说呀!这真是天大奇闻,快说呀!”
明宇轩边冲着马桶,边不耐烦的说:“她自己上吊死的······”谁知姜月竟格格的笑起来,还幸灾乐祸呢!“活该!狐狸精,小骚货,我早知她会有今天。前段日子她还骂我什么来着?——有辱衣装!现在好了,老天也看不惯她的狂傲自大,臭美洋相。嘿嘿,她死得好,死得妙,死得乌鸦呱呱叫······”
明宇轩终于忍无可忍了,忽的转过身来吼道:“你叫够了没有?有些人肉体虽然是肮脏的,但灵魂是干净的,这比起那些肉体和灵魂一样肮脏的人来说简直算得上天壤之别,你有什么资格辱骂人家?”
姜月听到这里不敢支声了,她清楚明宇轩在暗示什么。纸里包不住火,自己和谢俊等人的那些事肯定多多少少也传到了他的耳朵里吧,但他逮不到证据,同样是白费心机,枉自生气。
她扶着墙根向回蹭去,但心里特别痛快。
明宇轩望着她的背影却如同望着一具行尸走肉。此时他是那么的讨厌这个女人,他死也不明白自己当初是怎么接受这个女人的,自己怎么会和这样一个女人共同生活了十几年,并且还要继续生活下去。
“思兰,思兰,为什么陪伴在我身边的那个人不是你?”他狠咬着唇,黛黑的眸光中浓缩着那段难忘的记忆——他又想起了今日的相遇。
思兰回到家,心灵的伤与痛竟不由得使她又抓起了那把水果刀狠向自己的胳膊上划去。旧伤刚愈,又添新伤,这或许就是人生吧!人生的旅途中总是充满着酸辛与不幸,充满着泪水与血水。但是泪,她已经不准备流了。她静静地凝注着那股血水奔流而出,那是她生命的泉源,她感觉自己的生命在活起来。
是的,她残缺的生命正从另一个死去的生命体中被剥离出来,她的伤与痛只是在为那个死去的生命体送行,当那个死去的生命体彻底的从她的感官中消失,她全新的认知便重新给予了她的生命以完整。
许梅,这个懦弱的小女人,她用自毁结束了自己的人生,她留给人们的是惋惜和同情,但留给思兰的已不止这些,正是从她身上思兰彻底摆脱了困惑与无奈,寻找到了令自己赖以生存的东西——不屈。
“女人只有不屈服才能永远活下去。”她盯着自己那把水果刀,眼睛里除了冰冷,唯有坚定。
“思兰,你在做什么?”不知何时,谢俊推门闯了进来,一把夺下她的刀子,问道:“你想割腕自杀吗?”
方才从窗边经过,意外触及这一幕,他吓坏了。
思兰抬起头,很平静很平静的说:“我在为许梅送行······”
“那你也不能重伤自己呀!快,有没有刀伤药?我帮你包扎一下。”无奈翻遍了所有抽屉只找到几粒佛诺沙星,“不过,是消炎的就好,先敷上,待会儿再找林子亨处理。”谢俊说着,剥掉外壳,轻轻将药粉弹在伤口上。
“疼吗?”他问,语声中夹带着男儿的绵绵柔情。
思兰淡然一笑:“不疼。”
“但是——心疼。”谢俊说着突然一把抱住思兰,喃喃叹道:“我知道,你宁可一个人默默的承受这心灵的苦与痛,你宁可用肉体的痛掩埋心灵的痛······思兰,我能为你分担吗?”
“你不能。”思兰深咬着唇,然后缓缓的抽出身。对方的怀抱虽然很温暖很舒适,但那是另一个女人的,她不能据为己有。
“思兰——”
但思兰已经岔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