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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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贝- 第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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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给他回信,写得无滋无味。他依然热诚地写满好几张纸,急切希望她去了解他的一切。
  也许并不太糟糕,她疑疑惑惑的。
  几个月后陈生茂来信提出,请海贝与小兰去一趟广州,他有几天休假可以陪她们玩玩,希望增进彼此性情上的了解。
  母亲犹豫,不放心俩女孩出远门。但她经不住小兰的怂恿,毕竟这门婚事不坏,假如成功的话。
  闲来无聊的小兰带着海贝四处逛,购买出门服装。她们在私营时装店转来转去,海贝瞧着小兰熟练地讨价还价,不由地轻轻笑了。穿上小兰为她挑选的黑色法兰绒裙子配夹克,看见自己焕然一新,漂亮帅气,海贝年轻的心又生气盎然。是的,她跟小兰一样,也渴望旅行,渴望享受,渴望属于她的年龄的一切快乐。
  领受着车厢四周倾慕的目光,小兰得意洋洋,走来走去,喝水漱口洗脸,对列车的设施百般挑剔。她身旁的海贝比起前几年,显得略为消瘦苍白,却是更加清丽。
  海贝额头抵着窗玻璃,瞧着迅速退逝千篇一律的田野,去一个新的目的地总要甩去一遍遍的重复,火车富有节奏的行进带着某种伤感。坐在她对面的小兰端着茶杯的手指艳红尖细,那是优游度日的指甲。她想起那些岁月,小兰朝三暮四的爱情,她与彭斯的恋爱,那么远,那么飘渺,给人无法抓获的空虚。
  广州,俩女孩过了几天享乐日子。陈生茂笨口拙舌,内心却细致周全,他诸事考虑安排妥贴,使天性注重细节的女孩子感到舒服。
  他给她们在宾馆包了一间房,自己住在底下一层。在不算太早的早晨带她们去茶楼喝早茶,品尝精美的广州点心。然后由出租车带她们游览广州各处名胜。午餐和晚餐是一定要去名家酒楼,各种海味尝遍,晚上则在宾馆酒吧消遣。
  葛小兰送别丈夫来过广州,丈夫虽有美金,但读书人出于终不阔绰,这次游玩用的是陈生茂的钱,用得很畅快很开眼界。小兰在海贝面前对陈生茂赞不绝口,她认为男人大方、花钱似流水是一种很漂亮的风度。
  海贝象往常那样耐心倾听小兰不断冒出的种种感想,而她内心无论多少皱折却与小兰无关。在中国大酒家,她俩翻了半天菜单,最终还是陈生茂点菜。他说,脆皮烤乳鸽是名菜,不可不尝、煎柠汁软骨鸡也是广东菜上海吃不到,餐末甜点心什果冻豆腐很爽口……陈生茂讲起“吃”来津津乐道,显示出他对人生的有滋有味和自信满足。海贝正是通过这些闻所未闻的佳肴去感受他那富裕从容的世界。她想起那年高中毕业高考结束,她和一伙同学为自己庆功,决心上“红房子”狠狠挥霍一番,所谓挥霍就是每人拿出五块钱。在一位礼仪完备的老服务员的指点下,每人点了一份烙蛤蛎1。50元,一份葡国鸡2。60元,再加乡下浓汤和小圆面包,五元钱还找还几分。这顿西餐吃得酣畅淋漓多年难忘。尤其是价廉物美的烙蛤蛎,在大学的食堂里吃着两毛钱一份的杂烩,女同学们听着海贝的描绘唾涎欲滴,毕业前夕十二名女生一同拥进红房子乱哄哄一片,“烙蛤蛎”嚷嚷。服务员把她们领到楼上,菜单上的标价是25元,女孩们涨红了脸,又从楼上到楼下,胡乱点了几份最便宜的菜,在服务员的白眼下,心虚气短地匆匆打发了事,走出红房子个个长出一口气。仿佛逃离虎口……从往事中醒来,回首却在陈生茂小心翼翼察颜观色的目光,她朝他微微一笑。
  上脆皮烤乳鸽这道菜的时候,服务员端来一个装有清水的玻璃器皿,水里浸着两片黄澄澄的柠檬。小兰一声欢呼已把匙伸进水里舀起柠檬朝嘴里送,陈生茂慌忙制止,那两片柠檬是用来洗手的。海贝的脸发热,瞥一眼陈生茂,他似乎并不在意,专心为她们斟满啤酒。
  夜晚,他们三人坐在吧台旁,消闲地啜咖啡,一边心不在焉听歌星煽情。葛小兰怪模怪样地模仿歌星的嗓音,表示那人毫不懂声乐,海贝被逗笑了,于是陈生茂也跟着笑,宾馆酒吧奢华的氛围,再加上搔首弄姿的歌星的逢迎,使海贝感到过去某些时光的寒酸,她第一次对金钱有了认同感。广州的一切舒适悠闲富足是金铐的作用,而她用不着为此羞耻,只要她接受陈生茂。
  那晚回到宾馆,她和小兰部在兴头睡不着,床上翻来复去,觉得席梦思刺着热身体很是恼人。海贝干脆披衣起床,从冰箱里倒出饮料,打开落地长窗。四月的晚风拂在裸露的肩上,柔软得带点儿粘糊。这时的上海还是料峭的早春天气。
  “我看就定了吧,香港人象他这样老实忠厚的也不多,你不会吃亏的。”
  小兰嘀咕着索性开了大灯,从旅行箱里拿出友谊商店买来的亚麻质连衫裙裤,第十次地试穿起来。
  海贝没有作声,仔细地喝着杯里的水,冰凉的矿泉水无嗅无味把五脏六肺洗得透明。灿烂的灯火闪闪烁烁点缀着夜空,无休止地点缀下去,永不疲倦。她深深地惬意地吸了一口气。是的,要紧的是,她可以有一间自己的新房,她将坐在自己猩红的地毯上,任潮湿带点腥味的海风浪漫地掀翻着雪白的曳地窗帘,组合音柜里是妈妈崇拜的肖邦钢牙曲,也许她只听约翰·丹佛的歌,而不再为早晨的闹钟铃挤车夜晚母亲沉重的叹息烦恼。一个阔太太,生活突然变得富有意义,这真让人向往。
  “去了那里再作打算,不称心也可以把他甩了再找新的!”
  小兰漫不经心地劝说着,前后左右,东转西转,对着镜子挑剔一身新衣。
  海贝关窗坐到床上,郑重向小兰宣告:“我要是结婚就不打算离婚,真的,小兰,我跟你不一样……”
  她躺下来闭上眼睛,表示不想再谈这事。
  小兰有些扫兴地脱下新衣服,把自己抛回床上关了灯。
  黑暗里,小兰突然丢来一句:“你是个傻瓜,你在这种事情上一直不开窍!”她翻过身,很快便传来均匀的鼻息。
  然后海贝也睡了。广州的一天算结束了。
  海贝以为,这一天本是个具有意义的日子,她第一次明了生活道路,并且发现选择并不是艰难的。
  离开广州时,海贝给陈生茂留下了照片。陈生茂希望夏天能挤出时间上一趟上海,确定两人的关系。
  以小兰的意愿,她们应该去海南岛玩玩,坐十几小时火车只玩三天实在令人不甘。但陈生茂好说歹说劝阻她,说海南好多地方来开发,落后原始,两个女孩去太危险,他把她们请来要负责到底。
  回沪的车票紧张,陈生茂硬是用高价索来的。
  但是,假如陈生茂不去阻止她们,假如她们去成了海南?多年后,海贝常常这样地假设。
  两个女孩子的行李无端地庞大了一倍,都是陈生茂送的礼物,海贝心里不轻松,广州一趟,陈生茂花了大钱,但是假如他不那么慷慨,她会有什么感觉?
  陈生茂站在月台上依依不舍地朝她俩挥手。“谁说香港人不讲感情!”小兰又在海贝耳边嘀咕。
  感情?海贝微微冷笑。
  回上海的卧铺车厢热闹非凡,她俩乘坐的这节车厢几乎被一个电视剧的摄制组全包下。摄制组里尽是些不甘寂寞的角色,以床铺为单元分成好几个牌局,纸牌上的输输赢赢在他们却变得有声有色轰轰烈烈,某种张扬的风格唤回了属于葛小兰的遥远。她坐不住了,先是走来走去然后便介入了。
  海贝躺在自己的铺位上,无聊地翻阅一本社会杂志,脑中满是广州的生活,传来葛小兰亮噪子的笑声,即使象小兰这样生气勃勃朝三暮四的女孩子也终究归缩于一个男人一种生活,海贝想道,她自已一向需要安稳可靠的生活需要保护需要爱。想到爱,她的眼睛热辣辣的,彭斯的面容浮现,她举起手遮住自己的眼帘。
  小兰兴高采烈嚷过来推她:“海贝,去给导演看看,不对,是他要见见你,我告诉他你比他们的演员有味道。”
  海贝闭上眼睛假装睡着不理她。待她离开,海贝起身打开化妆盒,拭去眼角的泪,把睡乱的长发梳顺了,唇上抹了薄薄一层口红。现在,她看上去是鲜艳明丽的,往事将象铁轨旁的小石子被飞速的火车抛开,她站起来朝着小兰的笑声和那堆热闹走去。
  海贝使摄制组的男人们宁静了几十秒种,或许是她身上那种有些落寞有些忧郁的低调的美使他们惊异。
  她很害羞,后悔不该过来让这么多人打量。
  她们坐在摄制组的中心,导演的这个单元。导演是个近中年的北方汉子,留连鬓胡,说话不真不假让人将信将疑。他正在和小兰谈一个角色。原来他想请葛小兰到剧中客串一个歌星,剧中有一段重要的感情戏发生在音乐茶座,所以歌星是个有分量的背景人物。这件严肃的事从寻演嘴里出来象是开玩笑,小兰却爽快地答应了,还维妙维肖模仿广州宾馆酒吧歌星的沙喉咙,把大家逗得哈哈大笑。
  海贝不以为然,觉得小兰是“人来疯”,不负责任,她回上海后就要准备办签证,将要对付许多麻烦事,如何能去演戏?这样想着,抬起头,却看到中铺正静静地躺着一个捧书的英俊男子,炯炯的目光越过书页凝望着她。
  摄制组导演邀请她俩去餐车与剧组共进晚餐。喧嚣声从通往餐车的走道上涌来,在跨进餐车的瞬间,海贝突然深深地后悔出现在这儿。映入她眼帘的是一群被酒精刺激得格外亢奋与放纵的男男女女,一瓶瓶白酒倾入海碗又被汹涌地灌进喉管,几位女演员眼圈乌黑,一手端酒一手挟烟,一副久经沙场的老道。
  然而已经不容她退缩,小兰被拿着酒瓶的导演拉到当中餐桌,情急中她慌忙在门旁的空位上坐下,远离喧闹的中心,这稍梢给她安全感。她心不在焉地用餐巾纸擦着筷子,猛一抬头又是一阵汗颜,他就坐在她的面前,灼灼如强光的注视。
  这张靠门口的餐桌只有他和她,她垂下眼帘有一种无处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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