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千乔在她柔软的声线起伏里昏昏欲睡,又点点头。
“那……我是绝对不会嫁给你的!你也知道吧?”
他快睡着了,随着本能点头。
辛湄使劲一拍手:“所以我只是想告诉你,我要解手!”
她腰上拴着那根捆妖索被他攥在手里,实在走不远,解手又是个要露出肌肤的干活……好吧,露的又何止是“肌肤”……
陆千乔放下手,面无表情地与她对望,半点反应也没有。
辛湄重复:“我要解手。”
他依然没反应,只是眨了眨眼睛,茫茫然一般。
她泪流满面起身了,找棵还算粗壮的大树,猫腰躲在后面,一面还哽咽:“你……你不许偷看!”
装模作样躲了半日,对面依然没声音,辛湄急了,探头出去大叫:“你怎么能真的没反应?偷看别人解手是很恶劣的趣味!”
陆千乔愣愣地眨眨眼睛,然后……然后他打个呵欠,翻身立即又睡着了。
原来居然是个会赖床的!
辛湄扑上去使劲抽他脸:“起来起来起来!”
手腕被人抓住了,终于被抽醒的陆千乔面带寒霜,头发凌乱,仰面躺在地上瞪她:“你胆子真不小!”
她大怒:“我要解手!”
解手,这个词有点陌生,还有点熟悉。陆千乔刚睡醒的脑袋不太灵光,思忖半晌,突然悟了,霎时间脸上表情从震惊发展到愧疚再发展到恼怒,最后变成了羞赧。
他飞快松手,像被烫到似的,眼睁睁看着辛湄奔向密林深处。
陆千乔此时已全无睡意,起身扒扒头发,身上却掉下一张符纸,相当眼生,应当不是自己的。符纸是用千年梧桐的树皮炼制而成,适合鸟类灵兽栖身,想来应当是辛湄方才动作剧烈不小心掉下来的。
是她的坐骑,那只鹈鹕吧?
他端详片刻,将符纸折了一道,放进自己怀内。
这个……他在这方面没经验,那个……女人…需要多长时间?一炷香?两柱香?好吧,给她顿饭工夫,如果不回来,他就…就再等顿饭工夫……
看看天色,现在过去多久了?她还没回来,要不要追上去看看?不,还是等一下……万一那什么……还是再等一会儿好了……
陆千乔生平第一次艰难地纠结了。
三顿饭的时间过去,他霍然起身,正要去寻找,却听身后传来脚踏枝叶的细微声响,回头,便见一脸不爽的辛湄怀抱一捧新鲜菌菇,满身露水地回来了。
“你……”他犹有些尴尬,不知道说什么好。
辛湄板着脸把菌菇丢在地上,刚才是多好的逃脱机会啊!可翻遍全身上下硬是没找到秋月栖身的那张符纸,估计是刚才抽他的时候不小心掉出来了。可恶!失去坐骑,在这种一望无际的深山老林,根本是寸步难行!更不要说逃走了。
“……秋月在你那里?”她问。
陆千乔想了想,点头。
“不许你伤害它!”想起陆千乔昨晚说烤鹈鹕,她就慌神,“秋月很老了,肉很粗糙,一点都不好吃!”(秋月在陆千乔怀里哭:人家才六岁不到,哪里老了?)
陆千乔默然片刻,道:“那要看你听不听话。”
辛湄抱住胳膊倒退一步,视死如归:“哼!你得到我的人也得不到我的心!”
……他觉得跟她正经说话,绝对是个错误选择。
把她刚摘来的新鲜菌菇粗粗挑选清洗一番,放进昨晚剩下的面汤里,烧滚就能吃了。和昨晚一样,他盛了一碗放在她脚边,辛湄别过头做傲骨状:“我不吃!除非你把秋月还我!”
哦,不吃就不吃吧。陆千乔很淡定地自己吃起来,面汤里的肉干因为泡了一夜,香味都已经蔓延开,看形状似乎也酥软了不少。
他肯定是故意的,因为他那碗里盛了好多肉,大快朵颐时,香气四溢。
辛湄偷偷瞥了他好几眼,见他埋头只管吃,也不看自己这边,便悄悄伸手去拿碗。指尖刚触到边缘,便听他动了一下,她闪电般缩回手,继续做傲骨状。
他似乎无奈地笑了一声,隔一会儿,他说:“别闹,吃饭。”
声音平静,不是恶意讥诮。
辛湄泪流满面端起碗来:秋月啊!我不是个好主人!且等我吃完饭再考虑怎么从魔王手上救你呀!
*
辛湄本来以为他会拽着自己去白头山找眉山君,谁知一路穿山越岭,几天后,两人又回到了皇陵。
第二次走在开满樱花的神道上,她觉得自己已经十分淡定了。好在这次陆千乔没把她丢屋子里关着,全程一直拴在身边,直到进了一个叫归花厅的小厅里。
“将军,您回来了。”
斯兰端茶上来,恶狠狠地剜了辛湄一眼,他还记着那一夜她把自己打晕的事情,这绝对是他斯兰一辈子的耻辱!
辛湄装作没看见,四处抬头看归花厅的装饰,一面拉长耳朵听斯兰汇报这些天皇陵大小妖怪的事。
“自从将军您替桃果果从虎妖那里夺回内丹后,他这些天一直闭关潜修,昨天刚大愈,容貌已经恢复如常……赵官人说他最近呕心沥血写了一部新的戏折子,这次绝对配得上将军雕的十二人偶……西北边的熊妖第五十三次来向映莲姑娘提亲,用白色莲花铺了一路,被映莲姑娘一把火烧了……”
她听得无聊,忍不住要打呵欠。好容易等斯兰说完,陆千乔又出了归花厅,沿着斜斜的小山坡上去,山坡上开满了雪白莹润的梨花,林中有两人在说话,因听见脚步声,一齐转身,见是陆千乔,不由大喜。
“千乔大哥!”
一个十七八岁的高个子少年有些腼腆地唤了一声,他面容尚算俊俏,只是圆圆眼圆圆脸,还有些稚气。背后张开一双嫩黄色的大翅膀,似乎是因为激动,翅膀在沙沙舞动着。
陆千乔点头:“都好了?”
少年有些脸红:“是啊,已经痊愈了。千乔大哥,总是给你添麻烦……要不是你阻止我,差点就犯下夺取凡人魂魄的大错了……我下次再也不贪玩乱跑。”
后面传来动听的女子笑声,一个穿粉红罗裙的美貌少女走到少年身边,含笑道:“果果好了之后就一直念叨这些。我倒觉得你没了内丹那段时间,十一二岁的模样比现在可爱些。”
桃果果脸更红:“映莲姐,你就会笑话我……”
说罢忽然看见陆千乔身边站着个面如桃花身似杨柳的姑娘,两眼呆呆地望着天空,不知想着什么虚无缥缈的心事,他不由一抖,跳起来指着她大叫:“是你?!你怎么会在这里?!”
辛湄愕然收回视线望他,上上下下打量两遍,她突然一拍手,恍然大悟:“咦?你不是那个扮厉鬼的小鸟妖么?”
桃果果对她又惧又恨,手指头一个劲抖:“你你你……你这个坏女人……”
辛湄认真地看着他:“嗯,你长大了,背后的也不是鸡翅……变成正宗鸟人了。”
桃果果脸色一绿,颤巍巍地收了翅膀,最后嘴巴一扁,哇一下哭了,掉头就跑。
映莲笑了起来,看看她,再看看陆千乔,声音温和:“陆大哥素日不与女子亲近,真想不到竟会和辛姑娘投缘。想来小妹可以喝到陆大哥一杯喜酒了。”
斯兰在后面忍不住插嘴:“映莲姑娘,你搞错了。她是将军的阶下囚!这种丫头,将军怎么可能……哼!”
映莲显得十分惊讶:“怎会如此?”
陆千乔没有说话,只是拽着捆妖索,辛湄不由自主随着他往前走,一面说:“我要沐浴。”
他的手又抖了一下,回头面无表情看她。
她板着脸:“男女授受不亲,你赶紧放开我,不然就是想偷看。”
“今早你沐浴过一次。”
他说出事实。
“我又想浴了。”
她十分蛮横。
陆千乔不回答,拽着她继续往前走。
辛湄急了:“你、你要偷看?!”
他好像笑了,是带着讥诮和一点点戏弄的笑:“想来和看门板也差不多。”
“你……”她大怒。
映莲看着他二人旁若无人边走边说地去远了,半晌无话。
斯兰有些不忍,低声道:“映莲姑娘,真的只是阶下囚。那丫头会破解云雾阵,将军怕她泄露出去,所以才用捆妖索拴在身边。”
映莲微微一笑,转身便走:“斯兰大哥,你多想了。我不过好奇而已。”
作者有话要说:其实,陆千乔……他很纯情的。。。
同心镜显灵
那天辛湄还是没能沐浴成,陆千乔把她关在归花厅,两人大眼瞪小眼瞪了一下午。
“你到底要怎么办?”辛湄扶着下巴,有些无力,“拴着我,一直到死?”
陆千乔摩挲着一块质地很次的杂色玉,沉默良久,方道:“还有三个月,这三个月我须得确保皇陵无恙。到时候如果……我还在,自然放你走。”
辛湄大惊:“那你要是不在了?”她就被栓在皇陵,直到饿死?
他没有回答,只是心事重重地看着手上那块杂色玉,目光深沉。
她突然想起那天在酒楼,傅九云说战鬼一族半数都死在二十五岁那道坎上,到底是怎么回事她不知道。眉山大人说他是战鬼,所以……再过三个月他就满二十五岁,要死了?
辛湄抓抓脑袋,绞尽脑汁:“那、那个,天无绝人之路……你也别太难过,须知死是不同的,有的人死如轻尘,有的人就重如山峦,你要努力让自己变重一点……”
陆千乔的手指僵住,抬头看着她,询问:“……你是在安慰我?”
“是啊是啊!”能看出她的苦心,真不简单,“说不定你二十五岁那天睡一觉就什么事都没了!别想太多啦!”
这两句还像点样子。
他起身走到窗边,推开,外面热闹的锣鼓丝竹声倾泻而入,水池上搭了个戏台子,看样子赵官人的新戏折子是在今晚上演,群妖们坐在池边叽里呱啦,有的嗑瓜子儿,有的指指点点,开心得没心没肺。
“人偶戏?”辛湄凑过去看,眼睛顿时亮了,“是我没看过的!”
*
赵官人的戏折子素来煽情,戏未过半,台下早已哭声一片。
桃果果躲在归花厅窗台下跟斯兰打赌:“狗血赵这次还是用老梗,死主角死爹娘死好友。我赢了,斯兰大哥你得给我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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