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红认真地说:“我是问你正经话,为什么现实生活里的男人就不像书里的男人那样缠绵多情呢?”
周宁懒洋洋地说:“那还不简单?因为电视里的小白脸都是下半身不顶用的嘛,只好把工作重心转移到上半身来。你看他们那种娘娘腔,就知道他们是阳痿不举、举而不坚、坚而不久、见花就谢。说不定下了银幕就沿街找那些电线杆子上贴的专治阳痿的广告看呢。”
“你一说就说下流了。像《乱世佳人》里的白瑞德,能文能武,他也是下半身不行?”
周宁说:“我不晓得什么白瑞德,黑瑞德,反正生活里是没有那样缠绵的男人的,所以作家才写在书里哄你们这些傻女人,赚你们的眼泪。”
杨红特别喜欢《乱世佳人》里的白瑞德,情那么坚,心那么细,郝思嘉爱的是卫希礼,他还是那么痴痴地爱着郝思嘉。郝思嘉夜晚做噩梦惊醒,他会在那里慢慢开解。这么好的男人,就只能是作家编出来的?
杨红固执地说:“可是艺术是来源于生活的呀,如果生活里面没有,书里怎么会有呢?”
周宁打个哈欠,说:“谁知道,可能是来源于生活的反面吧。我认识几个H大作家班的人,多半是丑得没人要,闲得无聊,在那里神编乱造,把自己想象成一个千人追、万人爱的主角,满足一下自己的虚荣心。不写这些东西打发时间,还能干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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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红听周宁提起H大作家班的事,追根究底的毛病又犯了,就跑到校图书馆翻看以前的校报、省报,终于在一张省报上找到了H大某届作家班的报道。
H大办的作家班,只收颇有名气的作家,让他们装模作样地修几门课,就发个大学文凭。H大办班的目的是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主要是利用作家的名气和笔杆,为学校打开知名度。
作家都是清高的,不会为个文凭折腰。男作家报名读作家班的,动机都比较高雅,主要是挖掘素材和灵感,顺便也挖掘一下H大的女生们。男作家看到H大女生都黄口黄面的,就把骑士风度发扬光大,义不容辞地要为性无知的女本科生启蒙,为性饥渴的女研究生效劳。女作家来H大作家班的动机比较单纯,主要是接触一下男作家,如果不幸碰上几个为她们坠入情网的男本科生男研究生什么的,也只好舍命陪君子。
杨红看过其中几位作家的作品,都是些唯美纯情的,故事缠绵悱恻,文字清丽动人。男主角都是德才兼备,多情如白马王子。女主角更不得了,那份美丽,恨不得让女主角自毁容貌,以平民愤。
但杨红一看作家们的近照就大失所望。不晓得是不是因为摄影师没有使出黔驴之技,在杨红看来,大部分作家都是其貌不扬,对有的人,用这个词还有词不达意、隔靴搔痒的感觉。如果不是出于对作家的尊敬,杨红差不多要说有几个是形象猥琐。看着那些照片,杨红心里就想,是不是H大招生简章上对外貌有这么一条要求,而自己没看见啊? 。。
第六章(3)
看了这些作家的近照,就把杨红看得泄气了。怪只怪有些作家爱以第一人称创作,在那里一路“我”、“我”的,杨红就以为那都是他们自身的故事。即使不是以第一人称写的,也只怪他们写得太逼真,让杨红认为作家还是在写他们自己,只不过为了达到无处不在的观察效果,把“我”换成了一个名字。这样一想,杨红就觉得周宁说的有些道理,美好的爱情都是作家编出来的,而且是由其貌不扬的作家编出来的,源于生活的反面,正因为人间没有缠绵悱恻的爱情,作家才异想天开地编出来——与其说是赚女人眼泪,不如说是赚出版社稿费。
受了这个致命的打击,杨红对看小说也失去了兴趣,注意力又转到现实生活中来,并开始向文学的反面——哲学方面发展,由具体走向抽象,由个性走向共性。
想到自己的生活,杨红就很哲学地想,恩怨或许真能忘却,真情也许仍然存在,但一个人的个性却是很难改变的,或者说人的共性是很难改变的。也许女人生来就是“情诗”,而男人生来就是“淫诗”。虽然男女都觉得自己在爱,但因为对爱的理解不同,女人很难感觉到男人的爱,总觉得他们不爱,或是爱得不够。而男人总觉得女人的眼睛有毛病,明摆在那里的爱,她们却看不见,在那里无事生非,要证据,要表达,等到男人兴致勃勃地来表达了,她们又说那不是她们期待的表达。
不知不觉的,杨红就把自己上升到一个哲学家的高度了,看问题的时候,就很能抽象一下了,不光看到男人的个性,也看到男人的共性,感觉已不再是“周宁是首淫诗”,而是“男人都是淫诗”。
站在一个哲学家的高度,就像飘飞在半空中一样,有点居高临下看世界的味道。杨红现在就能心平气和地看到:地上有个杨红,正在为丈夫不跟她如胶似漆生气,不过,你看看你的周围,很多女人都在为她们的丈夫不跟她们如胶似漆生气呢。男人就是这样的啦,他们不是不爱女人,只是他们的爱是阵发性的、间歇性的、局部性的、具体的、粗犷的、如火如荼的、上来得快也下去得快的、有时候甚至是自私的。改造他们是不容易的,生他们的气是于事无补的,为他们难受是要伤自己的身体的,跟他们离婚是很麻烦的,再找一个是不能保证一蟹好过一蟹的……
据说男人生来就是哲学家,他们看女人,往往可以从一个抽象的高度看到一些共性,所以他们会说“天涯何处无芳草”。芳草是什么?就是女人,不是张家的大小姐,也不是李家的二闺女,只是女人的代名词。只要是女人,他们就有可能去爱,去娶,去性。得不到这个女人,还有那个女人可以代替。善于看到女人共性的男人即便是说自己的妻子或女朋友,也喜欢以一些泛指的词开头:“你们女人哪……”、“女人嘛……”
而女人呢?据说就比较容易把注意力局限在具体的男人身上。爱上了张家的老大,就只能嫁张家的老大,换成李家的老二就觉得日子没法过。虽然李家更富有,但因为他不是张家的老大,跟他就觉得被玷污了、被玩弄了、被糟蹋了、被污辱了、被蹂躏了。如果是张家的老大呢,就“一路上有你,苦一点也愿意”。女人跟一个男人在一起的时间越长,就越容易把他具体化,等结了婚,差不多就把那个男人据为己有了,像毛姐一样,开口就是:“我们家老丁哪……”、“我那个死鬼老丁呢……” 电子书 分享网站
第六章(4)
女人要达到哲学家的高度,需要经历好些个具体的男人,所以如果你听到一个女人说:“男人都不是好东西”,你可以推断出她已经遇到过好些个不是好东西的男人了,不然她舍不得用这个“都”字。当然有些书呆子女人,看多了书,从书本中看出这一点,或者一些谈虎色变的女人,被吓破了胆,从他人经历中看出这一点,不在此列。
杨红现在突然以一个哲学家的眼光来看待男人和女人,主要是一种精神胜利法,想给自己吃一帖安慰剂。既然普天之下的男人都是这样的,那么自己也就不是世界上唯一一个运气不好、嫁了“淫诗”的女人了。也许这就是为什么我们一再要求大家要经常想到世界上还有三分之二的人在受苦的原因,也许这也是为什么雷锋同志在生活上要向低标准看齐的原因。
老早就有人说过,中国人不患贫,只患不均。穷不可怕,可怕的是别人都不穷,只有自己一个人穷。苦不可怕,只要大家都在受苦,我的苦就不算什么了,就可以欣慰地说:“人生就是一场苦难”。既然人生就是一场苦难,那还等什么?还不赶快去苦?不苦就不算经过了人生。
哲学家杨红很快就为自己的理论找到了一些例子,看看自己这栋楼的夫妻,虽不是新婚,但也都结婚不久,也没见谁成天卿卿我我,如胶似漆的,多半都是自己忙自己的,有一些也跟周宁一样,忙着打牌下棋,还有一些经常吵吵闹闹。大打出手的也不罕见。
杨红开始还怕别人看见周宁不在家陪她要议论,总把门关着,后来发现对这一点反而没人过问。杨红向毛姐抱怨周宁爱打牌下棋时,毛姐还说:“暑假里,无事干嘛。你叫他干什么呢?”
想到这些,杨红只好叹口气,在心里说:男人都是“淫诗”。既然是“诗”,就多少有点诗意,不是全然没有情,但他们的情是有很强的目的性的。既然是“淫”诗,转来转去就脱不了那个性字,主题结构,平仄韵律,修辞造句,花言巧语,都是围绕一个性在转。
情诗一般的女人遇到淫诗一般的男人,都会有一段时间无法理解,都要经过一番痛苦才能擦亮眼睛。等到她们认识到男人都是淫诗的时候,她们就觉醒了。觉醒之后,有的就反叛了,有的就堕落了,有的就绝望了,有的就认命了。反叛的女人就变得痛恨男人,处处跟男人作对,用自己的姿色作武器,惩罚那些淫诗般的男人;堕落的女人就蜕变成一首淫诗,只认性,只认钱,以性换钱,以钱换性;绝望的女人就看破红尘,或超脱人世,或封闭自我,既不要淫,也不要诗;认命的女人就变得明察秋毫,大智若愚,随遇而安,处变不惊,该淫的时候淫,该诗的时候诗。
杨红知道自己不敢反叛,不甘堕落,不想绝望,所以只有认命。
不过高度概括都是有高度风险的,你一用这个“都”字,就不可避免地会挂一漏万,以偏概全,就肯定会有人跳起来喊冤,说:“我就不是那样的!”杨红刚刚对男人作了一个概括,说他们都是“淫诗”,就马上感到了自己的偏激,因为她突然发现了一个情诗般的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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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人就是住在杨红右隔壁的陈智。因为三十多了还没女朋友,是个大龄青年,被人唤做陈大龄,原名陈智反而被人忘了。陈大龄是一九七七年恢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