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刚才高高兴兴地跑去大殿里转了一圈,没见着少夫人人影,于是准备去寺门口看看。承恩寺地处半山上,香客们都经由一条长长的石阶蜿蜒而上,站在门口,居高临下,最好望风了。
哪知,他刚走到寺门口,就看见不远处围了一团人,而几个人影正急急忙忙往山下窜,一路上撞倒了不少人。
出什么事了?
“有个女人摔下山了!”
“快去看看……”
几个人交头接耳地从他身边走过。
有个女人摔下山了?
“小姐……呜呜……”这声音有点熟悉。他愣了愣,忽然回过神来,糟了,是月儿那丫头的声音。元宝脑袋里轰的一声就炸了,也来不及证实,赶紧跑回来找商延。
这时,商延已经风一样冲了出去。
不可能的,这么好的天气,怎么会出这样的意外?一定是元宝搞错了。商延刚扒开人群,小玉已大哭着扑过来,语无伦次道:“商……少爷,快救我家小姐,呜……摔到山下去了。”
月儿坐在地上,正抱着昏迷的青鼎哭,听见小玉说话,抬头来看见商延,竟是无比的亲切,哇的一声大哭起来:“姑爷……小姐要死了……”
真的出事了。
商延心里一凛,赶紧从月儿怀里抱过青鼎:“青鼎!”
但是青鼎紧紧闭着眼,额头上有块擦伤正渗出血来。
商延刚抱起青鼎想走,忽然想起一件事,脸色骤变,转头看了小玉:“你刚才说什么?”
“小姐……我家小姐摔下山了!”
苏莲心摔下山了。商延脑袋里嗡的一声。
混乱(一)
黄昏时分。
商府里很安静,只能看见下人们进进出出。
商家最近好象诸事不宜。先是杭州出大事,现在少夫人和苏小姐去承恩寺上香,竟横遭意外。
不幸中的大幸是,摔下山的苏小姐最终被山腰上一棵老树勾住了,被人们寻了回来。
后院南苑。
苏莲心静静躺在床上,知觉全无。除了身上有多处擦伤,右手手腕骨折,大夫说她的额头撞破了,估计受到很大震荡,至于是否威胁生命,就要看她是否醒来了。
听了大夫长长的叹气,一直窝在商延怀里的青鼎忍不住小声哭了,她扬头看着商延:“要是……要是莲心……”
商延脸色阴沉,他很清楚,苏莲心要是因此出事,他们不知道该怎么向那个爱女如命的老员外交代。他抱了抱怀里啜泣的青鼎,苍白地安慰道:“放心,莲心一定会好起来的。”
青鼎将脸埋进他胸膛里,不再说话了。当时,上官禹只是急了,一掌劈在她后颈上,劈昏了她,所以除了额头上有些擦伤,其他并无大碍。
她醒来后,看见商延的第一个反映,就是扑进他怀里不肯离开了。白天发生的一切,像噩梦一样,尤其是人们告诉她,苏莲心摔下了山崖,如今人事不省。
事情的发生经过,青鼎已慢慢地讲清楚了。最终就是上官禹没了耐心,要强行带走她们,她被劈昏前,似乎听到月儿叫了她一声。而据小玉看到的,苏莲心是在混乱中,被绊倒了,不知怎么就摔下了山崖。
商延还没有时间去收拾这件事。上官禹这个名字似乎在哪里听过,他皱皱眉,让闻讯赶来的薛邑先去查查,那个叫上官禹的混蛋是谁。
夜深。
商延挑了挑灯芯,看看怀里熟睡的青鼎。床上还睡着一个,昏迷的苏莲心。青鼎不放心苏莲心,执意不肯离开,他只好抱着她一直守在苏莲心床前。
薛邑已经查清楚了,上官禹是当今刑部侍郎上官德镛的亲侄子。上官家只有两兄弟,上官家老大育有一子,就是上官禹,上官德镛是老二,却只有两个女儿,因此上官禹就成为他们上官家的唯一香火传人,宝贝得不得了,从小养成了其飞扬跋扈的德性。
上官家老大本来一直在开封做药材生意,两年前病逝,半年后,其妻也相继病逝,只留下上官禹一人。这上官禹没了父母管教,非但不好好打理生意,反而仗着叔父是当今刑部侍郎,在开封到处惹是生非,尤其喜欢强霸民女。
上官德镛闻讯后,一怒之下命人将上官禹抓到京城来,决定亲自管教。谁知那上官禹来京城两个月,明里十分听话,暗地里却仍然作恶,但都被一干官员包庇下来。半个月前,上官德镛有事去了关外,于是那上官禹更是张狂。
很好。一股怒气从商延心中升起。
薛邑和穆子白已经在秘密收集上官禹的罪证,也许应该送到皇上面前看看。
熟睡中的青鼎这时动了动,睁开眼迷迷糊糊地看了商延一眼,忽然安心地一笑,又闭上眼沉沉睡去。
商延心里一动,心情忽然变得复杂,愧疚,怜爱,幸福。
幸福?
好像是的。当他一眼看见青鼎时,是安心;当青鼎睁开眼扑进他怀里时,是怜爱;现在抱着她,是的,是幸福。
夜很安静。商延此刻的心思是无比的沉静,他想,有件事还是应该对自己诚实,他是喜欢上这个女子,喜欢她身上柔弱和坚韧奇特的对比,喜欢她眸子清澈淡定若水,也习惯她在他生活的每一处出现。
他低下头,轻轻地在青鼎额头上印下一吻。
他正要抬头,忽然听见床上的苏莲心似乎发出一声微微的呻吟。
难以置信的,商延瞪大了眼。
苏莲心正慢慢睁开眼,涣散的眼神慢慢集中到他身上,半晌后,忽然对他绽放出一朵虚弱的微笑。
苏莲心醒了!
商延欣喜若狂,第一个念头就是把青鼎唤醒。可是他还没来得及摇醒青鼎,苏莲心轻轻地说了一句话,让他蓦然僵住。
“你……是,谁?”
夜半时分,商家灯火通明。下人们悄悄地摇头叹气。
小玉一直没停过地哭。她伤心,她更害怕,怎么告诉老爷,小姐摔得失忆了,谁都忘记了,包括她自己。
苏莲心乖乖地喝了一碗鸡汤,睡在床上看着每个人发愁的脸,若无其事地再一次昏睡过去。
大夫定了论:这位小姐没有性命之忧了,但是,好像,摔坏了脑袋,真的,失忆了。
商延一时怒火攻心,跑到马厩里,翻身上马冲出了商府。
上官禹。他咬牙切齿地想,今天如此局面,全部拜那混蛋所赐,好极了。
大管家怕少爷冲动,赶紧命元宝跟去。
第二日清晨。
上官府邸。
上官禹没精打采地走出来,打个大大的呵欠。昨天真够倒霉的,鱼没吃到,反而惹了一身腥。也不知是谁混乱中绊倒了那美人,害得那美人摔下山去了。当时人已多,他一时心虚,也来不及要另一个了,赶紧跑了。谁知过了一夜,竟相安无事,他于是放下心来,谁敢得罪当今刑部侍郎的亲侄子?即便是告了官,也自有人为他包揽着。
“少……少爷……”一个下人畏畏缩缩地跑过来,“少爷,老爷回来了。”
“什么?”上官禹的睡意立刻全无。
“侍郎……侍郎大人回来了,叫少爷去书房。”
完了,叔父莫非是知道了昨天一事?
走进书房,上官德镛正背对他站着。上官禹赶紧赔笑上前:“叔父……”
“啪!”上官德镛转过身就甩出一耳光。
“叔……”上官禹被打懵了,但还没说完话,立刻又挨了第二记耳光。
“混帐!”上官德镛破口大骂,五十多岁的人,气得一张老脸铁青。
“你调戏谁不好,偏偏要去调戏那商延的妻子!”上官德镛一甩袖子,坐在太师椅上,“还害得另一个摔下山崖,至今不知生死。你,你……”上官德镛哆嗦着,“你给我跪下!”
上官禹不以为然地跪下,摸摸红肿的脸,嘀咕道:“商延?是哪根葱?”
上官德镛一听,立刻血气上窜:“哪根葱?米店码头布庄,样样他商家在京城都占第一,如今皇后娘娘最喜欢他商家锦织绣庄的刺绣,两年前皇上微服出访时的临时贴身侍卫,还有,能跟当今八王交好的人,你说他是哪根葱?”
上官禹听着听着,脸就白了。昨天他见那两个女子孤身结伴,穿着普通,也不见有仆从跟随,还以为是一般人家出身,想不到捅了个马蜂窝。他这么一想,心就寒了,期期艾艾道:“那……那摔下山的那个是……是……”
“据说是商家的客人。”
上官禹心想,还好,摔下山那个不是那商延的妻子。
“哼,你以为不是商延的妻子摔下山就没事了?”上官德镛仍然在盛怒中。商延不是脾性温驯的人,不可能善罢甘休。最要命的是,确实是上官禹这不肖子做出不齿行径,他还以为将这小混帐抓来京城就好了,想不到仍然到处犯事。兄长在临终前,嘱托他好好照顾上官家唯一的香火传人,他才一狠心,将上官禹在开封的恶迹,一手抹去。如今要是追查到开封去,只怕他官位不保。
想到这里,上官德镛不寒而栗。
上官禹见叔父久久不语,也慌了神,吓得扑过去抱了上官德镛的腿:“叔父,叔父,这次你一定要救我啊,我……我保证以后好好做人……我不想死啊……我还没给上官家留下后代……我不能死啊……”
上官德镛叹口气。大概已经晚了。他连夜修书,授意开封官员彻底销毁上官禹一切恶迹,滴水不漏。但探子回报,薛邑人已在开封,估计事情比较棘手。薛家是造船世家,薛邑如今正在皇家船坞里效命,手上有八王的金令牌,见令如见八王,因此他要查什么,估计当地官员莫敢不从。
上官德镛想,如果给他点时间,也许还有得挽救,可是显然对方深谙此道,不给他一点机会。
是夜。
商府。
青鼎正愁得没法。苏莲心不肯跟任何人说话,也不肯吃东西,只反复说一句话:头疼,头疼。
这时,下人回报,少爷回府了。
商延喘着粗气大步走进来,随手把手里的马鞭扔给一个下人,扯扯胸前衣襟:“青……”忽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