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延蓦地脊背就僵直了。
女人。哪里来的女人?
他瞪大眼睛,终于发觉这不是他的书房。
粉红色的闺房,连床幔都是粉红色,粉红的床幔水一样倾泻在地上,随之他看到的是,地上到处散落的衣裙。
“红砂去给公子倒茶。”
上天。商延连转头的力气都没有了。红砂亲昵地靠过来,昨晚的点点滴滴慢慢拼拢来。
该死。他承认他这段时间是太忙了,自己都不知道有多久没碰过女人了,可是也不至于糊里糊涂地穿越了几条街,跑来爬上红砂的床啊。
他转过头,然后红砂就看见商大少爷脸上一抹比哭好不了多少的笑。
“让我把衣服穿好行不行?”
红砂嘟着嘴,放开他。
现在是大好的早晨,却是温柔乡沉睡的时候。
青鼎远远看见那串在风中摇晃的红灯笼时,忽然想起似乎很久以前发生的事情。她女扮男装跑进温柔乡,硬是把她的相公从那个妖娆女子怀里抓回府里。当然,她知道实际上她并没有抓回她的相公,后来商延曾经一度夜宿温柔乡,视她如无物。如此一个男人,她竟然奢求从他嘴里说出一生两个字。
元宝发觉青鼎发呆,正要说话,忽然瞥见红灯笼上温柔乡三个字。
坏了,少爷太久没来温柔乡了,害得他都忘了这回事,忘了这条近路是要经过温柔乡的。
他正想怎么说话,青鼎却已迈步走了,“元宝,快走吧,耽误不少时辰了。”
“好,……”没等元宝第二个好字说出口,忽然一个人大声叫住了他。
“元宝!元宝!”
元宝迷惑地转过头,看见一个青衣小厮朝他跑过来。
是小六儿,在温柔乡干粗活的小厮,与他年纪相仿。有一次,他被少爷抓来温柔乡守夜的一个晚上,无意撞见几个伙夫欺负小六儿,抢小六儿的工钱。仗着跟少爷学了几招,他忍不住帮小六儿解了围,从此那小六儿便是十分感激他。
“小六儿,你……”
“元宝,好久都不见你了!”小六儿兴高采烈地跑过来,锤了元宝一拳,也不给他说话机会,大声道,“我就知道,商少爷来了,你准在!咦,昨晚上怎么没看见你?”
元宝一听,头皮就炸了。
青鼎停下脚步,转过身来。
“啊……恩……我还有事先走了。”元宝赶紧推开这烫手山芋,急着开溜。
但那小子傻呼呼的一句话马上将他打下地狱。
“你不等商少爷一起走吗?听说商少爷已经起床了。”
元宝欲哭无泪啊。
可恶的少爷,既然来了温柔乡,怎么不找人给他带个口信啊。
青鼎已经走过来,显然对小六儿的话产生了兴趣。
“商少爷,在哪里?”
小六儿瞪着青鼎不说话。这女人干吗问商少爷在哪里。
青鼎于是指指元宝:“元宝是专门来找商少爷的。商家米店起火了。”
小六儿一听,就急了,也来不及多想,这可是大事。“商少爷在红砂姑娘房里。”他热心地转身指指临街的一间镂花窗户,“那就是了,元宝,你等着,我帮你去叫商少爷。”
“等等,”青鼎的脸色已发白,声音却还是平稳,“就在这里叫他下来更快一些。”
“商少爷!商少爷!”
元宝一只手捂上额头,呻吟一声,这小六儿大概是人头猪脑。
商延正沮丧地系衣带,心里乱七八糟一团,骤然听到有人大声叫他,迟疑了一下。哪个混蛋!大清早鬼嚎什么?生怕京城的人不知道他昨晚是在妓院过夜啊。
“出事了,商……”小六儿蓦然截住,他终于回过神来,站在外面大呼小叫好象是不妥,虽然这里只是一条巷子。
可惜已经晚了。
商延怒气冲冲地推开窗户。
然后他差点一头栽下楼去,手脚一点一点发冷。
青鼎站在窗户下,仰着脸看着他,漆黑的长发飞扬起来,让她苍白的脸上似乎有种圣洁清冷的光。
商延呆住了。
怎么会是这样?
她穿着月白色的衣裙,站在空地上,一直看着他,一言不发,像一个受伤折翼的仙子。
“公子,茶水来了。”秀发凌乱的红砂慵懒地靠过来。
楼下空地上那个仙子转过身,走了。
商延呆呆地,是他还在做梦吧?
裂痕(二)
月儿很纳闷。不明白小姐好好地走出去,怎么没一会儿就回来了。这段时间,那个姑爷又不知道一天到晚在胡弄些什么,总之是把全部的事都甩给小姐做,因此,现在小姐基本上是每天早晨出门,黄昏回来。
“小……”她咬咬嘴唇,小姐的脸色很不对,回来后一直没开口说过话,真是吓人。“你……”
月儿忽然不说话了。她看见小姐正拿出那张百鸟朝凤,然后准备好了五艳六色的丝线。她呆呆立在一旁,不知道该说话好还是该去帮忙好。
“月儿,”青鼎拈起绣针,落下第一针后,忽然开口说话了,“等我绣好这幅屏风,我们就回扬州。”
月儿吃惊地张大嘴,可是她惊讶的啊字还没出口,她看见,一滴眼泪无声地落在雪白的绣品上,浸出一个淡淡的,几乎透明的印痕。
是小姐哭了。
唉,又是为那姑爷伤心了,小姐怎么就伤心不够。看来还是早日回扬州的好。
青鼎很想静下心来,她在绣一只红色的短尾鸢,可她怎么都无法集中精神,眼前总是朦胧一片,红色的鸟幻化成那个云鬓娇容的红衣女子,慵慵懒懒靠在商延身边,看着她,眼睛里是冷冷的骄傲和嘲讽。
这许多天来,商延一直夜出昼伏,她不知道他在做什么,但是她从来没有想到过一丝丝他是夜宿温柔乡。当商延出现在那个镂花窗口的时候,她那点可笑的信任碎了一地。
眼泪一滴滴落在绣品上。
谁能想到,当她为商家的生意累得无力说话的时候,他正对着红粉知己微笑;当她深夜还在整理帐册的时候,他正睡在红粉知己床上。甚至,曾经她天真地奢求能听他说出一生两个字。
她闭一闭眼。这个冷冷的清晨,终结她美丽又疲惫的最后幻想。
薛府。
“已经想到了,”听说商延昨晚夜宿温柔乡,薛邑一点也不惊奇,懒洋洋道,“你放心回去好了,昨晚穆子白派人去尊府上告诉你家夫人了,你夜宿穆家。”
商延一怔,半晌后乏力地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真是谢了。不过不巧,她正好看见我在温柔乡。今天早上。”
“是……”薛邑马上傻了,“很不巧……”难怪了,他就说商延的脸怎么灰败得能结蜘蛛网呢。可怜的家伙,今非昔比啊,不过是在妓院睡了一晚,内疚得想死一样。看来是真的,情动了。
就在大厅里两个人愁云惨雾的时候,穆子白裂嘴笑着跑进来了:“各位,好消息!上官禹进了刑部候审,上官德镛暂时交出手中公务,听候彻查。皇上吩咐刑部尚书和吏部尚书亲理此……案……”
最后一个字,穆子白心虚地拖了很长。“怎么了?”
“他,”薛邑指指灰头土脸的商延,“被捉奸温柔乡,今早。”
哦,真是不幸。穆子白好不容易才忍住没说这句凉快话,他知道一旦说出来,说不定会横尸薛府,于是他换了句话。
“商延,皇上宣你午时进宫。”
大街上。
青鼎走得很快,月儿跟在后面心惊胆战。“小姐,小姐……你走慢一点好不好?”
她很想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会让绣工非凡的小姐绣一只小小的鸟,却扎了自己的手指头五次。第六次扎到手指后,小姐忽然站起来。
“月儿,跟我去绣庄拿些丝线回来。”
其实拿丝线这么简单的事,随便喊府里一个小丫鬟去就好了。月儿心里这么想,可是不敢吱声,小姐今天是非常的不同寻常。
锦织绣庄。
“少夫人,您来了。”白管事必恭必敬道。
青鼎点点头:“我来取些丝线。”
“是,少夫人。”白管事本来想转身去忙自己的事,忽然又想起什么,“对了,少夫人,苏州那批丝绸提前到了,少夫人要不要检查一下,还有这个月的帐……”
“白管事,”青鼎停下脚步,却没有转身,“以后这些事自有少爷打理,我只是来取丝线。”
“是,是。”
青鼎说完,正要撩开珠帘,却又听到白管事喊她。
“恩……少夫人,刚才有个客人来店里……”
但是他还没说完,就被青鼎打断了,声音冷冷的,“我说过了白管事,以后这些事告诉少爷。”
“可是,”白管事吞口口水,“那位客人要找的是少夫人。”
青鼎转过身来。
“他说他叫段瑞。”
玉和轩。
青鼎抬头凝视着匾上的三个大字。一段温暖的回忆被勾起,曾经有个眼睛温润如玉的男子问她,如果他开个玉店,取名玉和轩可好?
走进玉店,一个白衣男子正背对着她们,不知道在干什么。
“段……大哥?”
白衣男子闻声一怔,转过身来。
“小姐,真的是段公子!真的小姐!”月儿一看见那男子,就欢呼起来。
“月儿,你还记得我啊。”段瑞笑,眼睛却是看着青鼎,温润如玉,一如既往。
是段瑞。
三年前,家里遭遇大火后,她为了给父亲买药,没日没夜做刺绣,然后托人拿去卖。当时,段家在扬州城也是开绣庄,而且是扬州第一大绣庄,当家人就是段瑞。段瑞见过她的刺绣后,十分赞赏,聘了她做绣师,处处关心她帮助她。
想到这里,青鼎轻轻微笑了:“段大哥,好久不见了。”
“是好久不见了。”段瑞笑,他就知道,当他无意间看到那匹漂亮无比的双面绣,那种独特又熟悉的针法,给他的第一个反映就是,青鼎绣的。于是他留下了自己玉店的地址,如果真的是青鼎,那么应该来看看他的玉店,他多年的心愿。“快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