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知道是否因为这件事使我和陈雅瑶走得更近了,我们在一起的时间并不长,每天开始变得沉重的劳动使我们更加珍惜在一起的时光,我们已经谁也离不开谁了。
“我从来不跟父亲谈论这一切,这一点也许并非他不愿意知道,他待在丛林里,树木把一切都淹没了。许多年前,我很想念我的父亲,想念和他独自生活的日子。可是后来,我学会了独处,学会了一个人生活,即然我能习惯没有母亲的生活,缺少父亲的日子必然不会绝望。于是,我渐渐遗忘了他。
“我本不该这样,我忘了我最珍贵的东西,我本该好好对他,我本该常去看看他,给他带去祝福,带去一个老人应得的祝福。我本该理解他的痛苦,把他从阴影中解脱出来。但我生活在幸福中,我忘了一切苦恼。
“一个人生活本是孤独的,但有了陈雅瑶,我不再对任何事情报怨,当一个人对生活没有报怨的时候,那他必然就是幸福的了,至少在他自己看来应该是这样。
“我热爱这片土地,热爱这片在星空下靜逸得只有流水的声音的村庄,热爱小路尽头的磨枋风车,热爱黑色屋顶的农舍,热爱河对岸那片蓝色的远古森林,就像你一样。你对我说,在家里可以听听鸟的歌唱,出了家门又可以走在美丽的乡间,可以去屋前的玫瑰丛看看,可以坐在月桂树下的石头上躲躲太阳。或者去河边洗洗澡,享受一下河水的清凉。对我来说,这一切也许并不神秘,我也不会觉得奇怪,对于一个每天都可以看到太阳从森林的边沿升起,每一天都能看到这片绿色海洋的人,我觉得它已经在我面前失掉了那份神秘,但这并不影响我继续爱着它。试想一想,在还没有离开前就已经恋恋不忘的土地,走后又怎能将它遗忘呢?但现在说这些也许已经太晚了,你看这封信的时候,我或许正在一个烟囱冒着滚滚浓烟的工厂里干活,两只手黑黑的,脊背累得弯弯的。这些事我以后再跟你说。
“我是在若薄溪长大的,森林赋与我的并非只有那个依附在躯壳里的灵魂,灵魂是没有价值的东西,换个角度说,它的价值是无法估量的,但我不懂这些,我爱若薄溪,并非用灵魂去爱的,灵魂太过虚无,而我的爱是现实的。是陈雅瑶让我变得现实,让我能全身心的投入生活,让我不去幻想那些出现在梦境中的美好生活和回味那些缺少母爱的孤独岁月,让我有权力来感受这个世界,确又因为太过现实,而让自己变得盲目,变得忘乎所以了。
“因为有了爱情,我以为所有的人都是快乐的,都是幸福的。但我确从她的眼神中看出了忧郁,看出了苦闷,看出了一个女孩不该有的悲伤。
“‘你怎么了呢?’有一回,看到她沉默不语,我关切的问她。但她确低着头,眼睛盯着被太阳照得发黄的地面。txt电子书分享平台
森林中人第九章:维一柯(4)
“‘我想我妈妈了!’终于,她抬起头来望着我,眼光暗淡下去,用很低很低的声音对我说道。我或许已经忘了当时我对她说了些什么,但我记住了她说的话,也记住了她的眼神,那眼神就如同从湖面反射出的日光一样刺痛着我的眼睛,灼烧着我的内心。我不敢再问下去,也找不出安慰她的话,看着她的样子,我想起了我的母亲,想起了那些逝去的日子。
“我太过憧景生活,对人关注得太少。
“晚上又开始下雨了,秋天到来后的日子显得有些阴郁。
“但是否整个秋天都是这个样子呢?
“我坐在院子里,坐在屋前的橙子上,秋天的雨是在夜晚才下的。白天只能看见太阳。阳光照在院子里,照在我身上,温暖,灿烂,金黄的犹如盛开的失车菊,阳光照在屋檐上,影子投在长长的走廊中,院子尽头的树在阳光下摇役着,树影葱胧。我看着陈雅瑶在院子里喂鸡,我看着她的身影,看着静逸的光线,感到眼前迷茫,感到恍忽。我记不清那些画面了,我看着她回过头朝我微笑,我看到风吹弄着她的头发,我感觉到了,就像那张发黄的照片,那张能够模糊视线的看得见的记忆。
“我又在说糊话了!
“第一阵秋雨过后,人们开始忙碌起来,他们忙着收割田里的稻子,忙着为牲口准备越冬的干草。湖岸在早晨有了霜冻,湖边结满了冰晶。我等到着父亲回到村里,田里的稻子已经熟透了,今年又是丰收的一年。
“然而八月末,秋雨开始在森林中中漫延的时候,父亲才抛开那些琐事,牵着一匹日渐衰老的马儿,身后还跟着几只我从末见过的猎狗,迈着很老很老的那种人才有的缓慢的,变了调的步子回到家里。或许他害怕回来了,或许他又想念母亲了。看看那片黑土地的村庄,看看屋前摇役的枇杷树,燕子不会在这样的屋子里做窝了,失去主妇的家庭必然不会再有多少欢乐和生机,它们离开的理由很充分,就像父亲当年选择离开一样。即然他选择了离开,他或许就不应该回来。
“我很少和父亲说话,我们忙着收割田里的庄稼,稻穗扎得我手红红的,全身都被弄得疲惫不堪,我已经忘了我们说过什么了。或许,我们跟本什么也没说。森林让他回归原始,他不会在关心我了。也许,他已经不再是我的父亲了,他成了一个孤独的守林人。
“收完庄稼,父亲又要离开了,他依然舍不得那片森林。然而就在他准备离开的时候,陈雅瑶的爷爷举着拐杖进屋了。
“‘好邻居,去帮我收几天庄稼吧!’老爷子已经连头发和胡子都白了。他颤颤崴崴的在椅子里坐下,眼睛眯缝着,老得连眼睛也睁不开了。
“‘您家的当家呢?现在还不把庄稼收回去,明年就不用播种啦!’父亲似乎对这件事并不关心,他不知道我和陈雅瑶的关系,也许他已经忘记了那个时刻和我一起去玩耍的女孩,忘记了我跟在他身后去送葬时那个哭得一团糟的女孩,也或许,他跟本就不认识她。
“‘那个败家仔连个影子也没有啦!’提起陈雅瑶的父亲,老爷子两道眉毛竖在一起,胡子也翘了起来,他或许很生气,眼睛也瞪圆了。
“然而父亲还是回到森林中去了。他没有向我告别,他什么也没留下,面对老人的恳求,他连一句承诺也没有。他已经迷失在森林里,用不了多久,恐怕连我也是要忘了。
“我没有在意父亲的想法,他做的一切我似乎都能够预见,从他离开我的那一刻,我就知道他必然已经改变了。只是有些事情我不太能理解而已 ,等到我忘了他那一天,或许一切都会明朗起来。于是,我独自去了陈雅瑶家,去帮她收割沾染秋气的庄稼,我要忘掉我的父亲,不管是否可以,我看出他的孤独,如果我不选择遗忘,我必然会时刻悲哀,就像现在一样。
“我想赶在下一场秋雨来临前帮老人把稻子从田畦里收回来。秋风已经变得很冷了,入夜后猫头鹰在树枝上凄厉的叫着,它似乎在预示什么,我听了好长时间,确依然没有听出什么。不过后来,也许我一定是睡着了,我只记得风在树林间穿梭的声音,我看了一眼坠入天际的星晨,树枝投下了可怕的媚影。是谁家的猫在叫唤?它也在数星星么?
“老人举着拐杖在田畦边放牧牲口,年迈带给他的迟缓影响了牛群,它们徘徊在老人周围,从不走远。正午,陈雅瑶准时把饭送到地里来,她做了我喜欢吃的菜,鸡蛋和韭菜或是腊肉和银耳。她坐在干草上看着我,她从不问我她做的菜是否好吃,我也从来不评论她做的菜,她愿意给我做菜,而我喜欢吃她给我做的菜,这就够了。然而,即便是这种小小的福分,我也只享受到两次。第三次的时候,她气喘嘘嘘的跑到地里,脸颊红通通的,头发被汗水渗湿了,然而她手上空空的,什么也没有带。
“‘出事了,唯一柯!我父亲被抓了。’
“一开始,我并不明白她在说什么;一开始,我对这件事还不很关心,在我眼里,我只能看见陈雅瑶。回到村里后,我才渐渐明白。而一旦我开始明白,我便不知所措了。
“父亲似乎知道某些在森林中发生的事情,即便他人不在森林中。收割庄稼,准备越冬的干草,对我父亲来说,这些也许并没有森林里的事情重要。即便在收割稻子的日子,他也会在晚饭后去各家各户打听点什么消息,去听听人们在怎样评论这片森林。也许他打听到了什么,因为第二天他就离开了。
“他去了森林,他是去森林里捉盗木贼了。他甚至都没有回自己的木屋。这是他在村口亲口告诉我的。他去了林子里,他认出了陌生的脚印,他已经把森林摸透了。哪怕一点点细微的变化他也能觉察出来了。雷击断了一根枝丫,狗熊拍倒了一棵树,就连夜晚没有归巢的鸟儿他也能辨认出来。森林似乎赋予了他某些不寻常的东西。然而这些东西是我没法理解的。
“他在森林里并没有走多久就找到了那片被伐倒的树林。‘那景象惨不忍睹,’他这样对我说道,‘树被横空截断,被砍倒的树锯成了一根根木头,随意丢弃在地里,整整一大片。’他说他看到那种景象,就像自己至身在一片荒地一样。
“狗叫了起来,也许他正是靠着狗的叫声找到了这片树林,盗木贼并没有离去,他在等同伙把车开到山脚,木材也就可以动下山了。
“狗叫声提醒了他们,他们在森林里四散开去,径直朝山里逃走了。父亲追了上去,他追着一个家伙跑了三里路,狗才扑了上去。然而这件事并没能让我满意,父亲捉住的人,正是陈雅瑶的爹爹。
“‘他把我那只狗的眼睛弄瞎啦!’父亲还在说,他忽然话多了起来,但我确没法听下去了。
“那一晚,猫头鹰居然闭了口,它们躲在月亮后面,突然沉默了,也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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