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旅伴拉着我在车厢后排的座位坐下。她满头乌发,黑色的眼眸透露着点点天真,倔强的嘴唇在阳光下闪着血红的光茫,休长的脖子上挂着她还没有取下来的奇怪圣物。我还记得她求神时的样子,肃穆,静逸,谑诚得一如受礼的教女。她应该是我的导游,这是驶往她家乡的火车。
我并不感到奇怪,一上火车,我便陷入了迷茫,将要面临的漫长旅程,使毅志力和新奇感都受到了挫折。
火车缓慢驶出站台,汽笛声奏着哀怨的歌曲,伴随着这种调子的是不断挣扎着向前滚动的车轮和白天昏黄灯光下逐渐移动的一排排车箱。
但我的旅伴全然不顾这些,车还没有出站,她就已经在桌上摆好了汽水,杯子,面包和炸鸡,仿佛我们就要在这里开始一段新的生活。
我有些犯困,只喝了一口汽水,火车有节骤的振动将我带入梦乡,但我的邻坐确不时将我吵醒。
四周没有旅客,她显得非常自在,但座位确似乎并不合适,她总是翻来覆去,不停的说话,音乐也在耳边哄响,我不知道自己睡觉的时候,她是否也在唠叨。
“到什么地方了?”我问她,不知道过了多久,我的睡意没了,看到窗外见不到高楼,我猜想火车应该已经驶出很远了。
“不知道。”她的回答很简单,她独自望着窗外,既不像在回答我的问题,也不回过头来望我一眼,但眼光确变得明亮起来,仿佛从幻想中突然醒来,也许是因为将要有人和她说话的原因,原本快要陷入沉睡的眼睛又放出活跃的光芒来。
“四年没有回去过了,”她开始独自说道,语气中充满了失落与无奈,“这些地方很早就忘掉了,在我的记忆中,也没有见过这般荒凉的土地。你看,并没有到秋天,树叶确掉光了,草是枯的,漫天飞的全是乌鸦。幸好听不见它们凄历的叫声,不然晚上又该做恶梦了。”她转过身去,不再看那些飞向天空的鸟儿,也不再说话。
我在窗外搜寻着,启图找到一点别的事物,但满眼所及的,全是那些空寂的天空和漫无边际荒野,我不仅鄂然,在我睡觉的时候,她到底在窗外看了些什么?
森林中人第二章:旅行的意义(2)
我没有追问她看到了些什么,我开始担心起来,我担心的并不只是她,本就充满恐惧的旅程,如今又蒙上了一层阴影。 但无论怎样,火车并不会停下来,铁轨和车轮的撞击声在继续,汽笛的轰鸣声也在继续,它已经驶入一段没有尽头的大峡谷了。
“这是什么地方?”我指着窗外那条向远处延伸的断崖,蒸腾的暑气让视钱变得模糊,变得扭曲……
她没有立即回答,而是顺着我指的方向望了片刻,并探寻了一翻,仿佛她从来没有看到过那片断崖。
“不记得了,”她摇着头,做出努力回忆的样子,“我记忆中并没有这样的地方,灰色的土地,灰色的山峦,没有风,空气确朦朦胧胧,迷漫着一层细沙状的东西,破碎的石块,干裂的地表;如果记忆不曾与我作对,我想,这里应该履盖着大片的云杉,谷底是一条望不到头的河流,两崖荆棘丛生,风是从谷底吹上来的,凉爽,清新,但眼前的景象很难让人想到这一点。”
我瞧着窗外, 无意间看到一些白色的东西,不过我并没有指给她看,火车很快便把它们甩在身后,我看着它们沉入地平线,想到那应该是动物骨骼一类的东西吧!
“一切都变了,不是吗?”她对我说道,语气有点天真,就同一切真的变了一样,在我的记忆中,并没有见过这种口吻,她总是自然的跟我说起什么,也没有一丝勉强,我隐约感觉到,她突然变得不安,烦躁,这大概是因为回家而兴奋的原因吧!因为兴奋而变得反常也是情理之中的事,“一切都变了,”她说道,“我离开家的时候,并没有火车,我们步行穿越大山,渡过河流,几天的跋涉,沿途全是森林,全是树木。但是现在,我确只看到一片荒芜。”
我琢磨着,想到引起她烦躁的原因并不是因为兴奋,从她的话中,我开始明白,她是在怀念自己的故乡。
“或许,你要清楚,世界总是在变,只是变的方法不同而以。”我也学着去安慰她。
“但事实确是这样,”她摊开双手,仿佛要向谁述说一段历史,“灾难发生在遥远的地方,我们心生怜悯,而灾难发生在身边,我们便心生恐惧。”
“你害怕什么?”一开始,我并没有理解她话中的意思,我想,她是因为看了害怕的东西,但后来我开始怀疑,她是在担心自己的故乡,“你害怕你的故乡也满眼萧条?”我想,这才是问题所在。
“不,”她做了肯定的回答,语气比我想象的还要坚决,然而她的回答确让我更加迷惑,“我不相信世界上有那种力量能够改变它,我宁愿相信别的任何事情,也想象不出什么东西能够改变它。”
我突然变得无奈起来,我猜想要么是她的思想过于幼稚,要么就是她的故乡过于贫穷,除此之外,我也想象不出有什么东西是不可以改变的。
我不知道该对她说些什么,她也不再开口说话,旅途中她的每一次沉默都会让我一阵心酸,我幻想着,她内心的忧虑让她变得如此憔悴,我盯着她,看着她一点点虚弱下去,我内心想的,倒不如说是感觉到的,无助,绝望。我不去看她,不敢再去看她。
但这丝毫改变不了什么。 。 想看书来
森林中人第二章:旅行的意义(3)
她还是越来越令人担忧了。起初,她睁大眼睛瞪着我,一幅可怜的带着乞求的样子,我故意不去理她;然后,她开始不断的绞着双手,把鞋在地板上擦得烦人的响;之后,就开始不停的咬指甲,吃东西,眼里放出火热的光芒,牙齿磨出可怕的声响。
“怎么回事?”我盯着她的喉咙,想象着人类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不再像狼一样抑着头把整块的生肉吞进肚去的,然后才突然担心的问道。她没有立即回答我,但她放下了手中的食物。
“我讨厌坐火车。”最后,她终于说道。但这并没有改变什么,她依然坐立不安,依然不停的绞着双手,撩着头发,我只看到发夹在她头顶不停的闪烁,然后就突然担心起来。
火车在一个小站停了片刻,没有新来的旅客,倒是有不少人下了车。我拉着陈玲铃也下了车,但我扫了一眼站台,发现很难找到坐的地方。几株灰色的满是尘土的小树环绕在小站周围,人群一下火车便四散开去,剩下的很明显是拉客的司机,他们已经占满了所有的座位。
一个戴墨镜的刚从车内下来的司机走上前来,指了指火车,“还要赶路吗?”
我点点头。
他正准备离开,但看了一眼陈玲铃,又停了下来,“不舒服吗?”
“没什么要紧的,吸一点外面的空气,很快就会好的。”我一面回答,一面担心的看着不断扬起的尘土,而且很不走运的在空气中闻到了死人的味道,我皱着眉头,不怀好意的瞪了他一眼。
他还想在说点什么,但我示意,我必须得上车了,理由当然不是说我没法呼吸这里的空气,但他也许能从我的表情中猜到,也许不会,他们早已经习惯了那种味道,并不会想到还会有人厌恶他们感觉不到的东西的。
火车继续上路了,马达和喇叭替我们向小站做了告别,我的邻坐也安静下来,但现在轮到我烦躁不安了。
森林中人第二章:旅行的意义(4)
天色已经很暗了,我仍然没有睡意,透出车窗的光亮映出了那些一闪而过的奇怪的景物,沿路依然是些不尽人意的东西。
我没有看到星星,我突然想到,那玩意应该不会变吧!从大山深处走来的人,唯一相同的地方就是我们看到的星星是一样的,而且永远都是一样。因此,我开始向她提一些后来回忆起竟觉得十分愚蠢的问题。
她并不回答我的问题,嘴唇虽然在动,但听不到任何声音,我开始怀疑,她是不是生病了。我试着跟她谈些别的,她也不愿开口,即便真的开口说话,也只说了些模糊的,断断续续的东西,让人难以辨认。后来,她终于醒悟过来,振振的对我说道,“我让你跟着我,但我现在害怕回去了。”
我不明白她的意思,我也一直没有弄明白,“你还是担心?”
“我也不知道。”她好象是在解释,然后望了我一眼,便转过身去,独自沉默着,不肯再多说一句,从她的眼神中,我看到了一个旅途者的迷茫。
于是,我开始确信,她真的病了,而且病得很严重。
车上没有药,也没有医生,我不得不担心了。
我没法不担心。她的脸色越来越难看,身体痛苦的卷宿成一团,喉咙咕咕作响,双腿可怕的绞在一起。她说,她原本和我一样,是讨厌这次旅程的。我没有回答她,但这一回,我相信她说了真话。她还想说点什么,可是火车隆隆的汽笛让她安静下来。
我没法安慰她了。她的脸色已经非常苍白,全身都在忍受病痛的折磨,头脑也失去了理智,而且越来越虚弱,憔悴。她不喝水,独自躺着,我弄不清楚是车在抖动,还是她的身体在抖动。
她不愿意再坐火车,认为颠簸得太厉害,她开始哀求,哪怕把她扔在荒原上她也愿意,因为火车每一次振动,她的胃里就一阵翻腾。
我心里并不好想,一种奇怪的东西阻塞在胸口,我只能哄骗她,欺瞒她,甚至威胁她,想尽一切办法打消她的念头。因为,我注意到,窗外,在蒙胧的月光照射下,我模糊感觉到的,除了那些望不到也看不清的荒野,便是那一直向地平线外延伸的黑暗了。
熬到天亮,已经精疲力尽,我惊恐的感觉到她正在走向衰亡。我的眼睛灰蒙蒙的,窗外仍然是满目苍凉,我没有办法在看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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