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虚快步走进宇文花祭的议事厅,天色已经大亮,宇文花祭已经站在窗口看着寂寥天色,左手里握着一封书信,书信已经半开。
一只红嘴猎鹰栖息在他的肩膀之上,锐利鹰眼扫了她一眼,立刻发出一声啸音,啸音响亮而尖锐,说不出的骄傲。
莫虚咂舌,好个骄傲的扁毛畜生。
她素来纳罕宇文花祭时常接到书信,可整个寨子里无人上下,又没有一只可以传信的信鸽,原来是用猎鹰当信鸽用了。
宇文花祭早就将那书信顷刻之间撕成数十片,那些碎纸之上的墨字也变的支离破碎。他的手一散,那些碎纸便随风飘散在窗外,窗外是万丈深渊。
一阵风突起,一片碎纸不曾落入深渊之中反倒被风吹了出来,翩然若蝴蝶,轻轻巧巧的,飘落在莫虚眼前。
莫虚睇眼过去。
那是一个金字,那字清隽飘逸,峥嵘而起。
莫虚弯腰去捡,忽的一只手比她更快已经将那碎纸拣起,宇文花祭的笑容不知怎的变的有些勉强,一伸手便已将碎纸囊入袖袋。莫虚咋舌:“你袖袋里装满了话梅之内的吃食,那碎纸已经脏了,你就不怕让娃娃们拉肚?”
宇文花祭身子一僵,不置信的抬眼瞪她,表情露出些微狰狞,旋即他低声轻笑,笑声愈来愈大,前俯后仰之间朗目之中月光荡漾。
停靠在他肩头的猎鹰不悦挥动翅膀,啸叫一声,双翅一振便已经飞出窗外,快如闪电般的黑色身影划过苍蓝天际,转瞬间已消失在云深雾霭。
莫虚目瞪口呆的看着宇文花祭:“你疯了不成?”
宇文花祭跌坐在红木椅之上,仍然笑个不停,眼泪顺着面颊而下,仿佛乐到了极处。
“既然你要笑,你慢慢笑好了,我待会再过来。”
莫虚才转过身,房门却是砰的一声合上,门风激烈而涤荡开来,隐约风雷阵阵,莫虚脸上都是一痛。
“我的朋友死了。”
刚才还是疯也似狂笑的宇文花祭忽的出声了,笑声来的突然,去的也突然,声音淡淡的,掩不住疲惫与落寞。
莫虚回头。
宇文花祭抱着头,头不曾抬起,也不知道是跟她在说话还是在自说自话。
“他与我一般,甚至还比我小上几岁,却跟我一见投缘。”宇文花祭似陷入回忆之中,声音也变得悠远起来,“说也奇怪,他身体虽弱却比我有担当许多,居然救下了想不开想要自杀的我。后来才知道,他居然景况与我相差无二,人道他活不过二十,偏他还有偌大家业许多家人要护持,所以他不能死。”
“前些年,他与一门当户对的女儿谈婚论嫁,那家权势滔天,那女儿又是巾帼不让须眉的女儿家,两家联姻必能在他死后保全一家百年盛世,他言道虽然无情无爱,虽然他利用了女孩儿的一番情意,但他也是无可奈何,只愿用所剩不多的生命爱她敬她。”
“那是挺好。”莫虚中肯评价道,“只不过是自私了些。”
“自私?”宇文花祭悲怆而笑,“人生在世若想一世无私,怎么可能?人非圣贤,孔子都云自己自私自利,更何谈你我俗人。若能保我宇文山寨,我就是毁天灭地,更无论是娶一个我不爱的人。”
“就如同你前些日子要娶我一般?”
宇文花祭俊目如电忽的全部落在莫虚身上,那目中如惊雷震动,震的莫虚心头一颤,定定看过去。宇文花祭蓦地捂上脸,喟叹了声,“你说的没错,说的没错呵。”
莫虚扯了扯嘴角,心中没来由的恼怒,也不知是听闻宇文花祭听说他自私,还是听闻了他那拭去朋友的过往,闷闷的好不难受。
“后来呢?你那朋友娶了巾帼不让须眉的女儿家,既然大愿得偿,他又怎么会死?”
宇文花祭定定看着她,好一会,才慢慢的道:“因为他爱上了另外一个女子,偏他得知他的寿命不过一年,故而他千方百计想要逃离她,甚至处心积虑将她推入另一男人怀中,却又忍不住时时助她。大婚那日,她驰马而来,红妆烈焰娇艳如火,她以平妻身份嫁他。他虽然对她百般冷落心中却是暗喜于心,他甚至开始谋求生之道,纵使药烈焚身他也甘之如饴。”
莫虚心中没来由的一沉,仿佛一块巨石压上心头,沉甸甸的好不难受。
他抬眼看她:“你道他傻不傻?若是有这样一个男人爱你,你可觉幸福?”
莫虚沉默半晌,看着窗外有雾霭,窗边樱花烂漫飘散于雾霭之中,落英缤纷恍若神仙府邸。压下心中不知从何来处的涩然,她开了口,声音涩而凉的让自己都心惊不已。
“爱或不爱,跟我又有什么关系?”她默了默,“然后呢?”
“然后,他死了。”
宇文花祭慢慢走到她的面前。
一张巴掌大的画像落在她的手中,一行小字写于左边,字迹清隽飘逸,与刚才那字迹一模一样。
轰!
一道惊雷忽的凭空而起,乍的莫虚脑中轰然作响。
……
门扉轻动。
在院中采花的宇文花优一抬眼,手中花篮摔落在地,百花残落撒了一地。顾不得收拾她慌不迭的赶过去,“莫虚姐,你怎么哭了?”
“我哭了吗?”莫虚茫然,伸手就去拭脸,宇文花优忙用帕子拭去她眼角泪痕,“这是怎么了,大哥欺负你了不成?”
“没有……没有……”
莫虚有些茫然的推开宇文花优的手,目之所及,似看的清楚,又似看不清楚,直直而行。
“莫虚姐。”
宇文花优才要追过去,身后门扉一开,“让她去吧。”
宇文花优默然倚立在门口,疲惫而落寞,整个人仿佛生生老了十来岁般,俊目之中黯淡无光。
“大哥,莫虚姐这是怎么了?”
“没什么,她只不过快要恢复记忆了。”
宇文花优一惊,手中绣帕飘落在地,帕上蝴蝶似动,折落在地,乍看下去居然像极了折翼蝴蝶。她面上血色转瞬间消的干净,下意识紧揪住宇文花祭的衣袖,“记忆?什么记忆?大哥不是说,只要没有一个触发点,莫虚姐就不会恢复记忆啊。寨子与世隔绝,怎么会有这个触发点?她若是恢复了记忆,又该怎么办,寨子怎么办?”
宇文花祭缓缓闭上眼:“是我告诉她的。”
“大哥。”她惶然,“你不是不知道莫虚姐的来历?你怎么会告诉她,不可能,这不可能?。”
“我也是刚刚知晓。”
造化弄人,果然是造化弄人。
原来,闻人苦苦寻找的人就在他身边……
闻人一直道他地处偏僻,所以从不曾将她的形貌描摹仔细,没想到,居然随着噩耗而来居然是一张闻人倾心所画的小像,一描一摹间,寥寥几笔却是将画中女子坚强而聪慧神韵描画的入木,就算是不认识的人也足以认得出画中人,也足以看得出绘者用情之深。
他低喃:“我不能不说,我若是不说,等改日之后九泉之下见着了他,我又怎么好意思。”
宇文花优咬住唇瓣,“可、可是……”
“花优,你不曾爱过,你不明了其中滋味。我试过,所以我不忍心。”宇文花祭慢慢将泣不成声的宇妹妹拥入怀中,抚着她不断颤抖的肩膀,“寨子的事我已经托付给柏少阳,他明日便会赶过来助你保护寨子。有他在,我也安心。”
“大哥。”
木质栏杆团团围绕在寨子四周,不曾被俗世沾染的单纯古朴,只是不知道,又能撑得了几时?
宇文先祖,你们孜孜以求求来几世平安,难不成,果真要断送在我的手里?
※
翌日清晨。
天色刚亮。
纤弱女子已经在宇文花祭的门外站了极久了,两鬓已湿,薄衣也凉,伶仃站于草木芬芳之间。
朝霞蔓延在天地云层之上,染上如画霞色,霞光艳不可期间忽的霞光大迸,太阳跳脱而出,霎时天地大白,将草木之上都染上了橘红色的温暖光芒。
忽而忆起以往听人说过,人的记忆不会真正消失,只不过,是被藏在某个角落了而已。
莫虚莫虚,她不是莫虚呵。
她摇了摇头,用力推开门,房门撞上墙壁发出砰的一声重响。
宇文花祭侧对着她倚坐在桌边,双手交叉环于胸前一副神圣不可侵犯的模样,听见她开门的声音居然还是一动不动。
双颊紧闭,似乎睡着了一般。
莫虚心头忽的跳如擂鼓,一时居然僵在那里一动不敢动。莫虚心头忽的泛起一股子凉意,凉意入了骨,冷的她不由自主的打了个寒颤,她下意识往后退了一步。
今天,是第……十天,恰恰是一旬之数。
她、她怎么忘了?
长廊外脚步声踏踏而起,香儿笑吟吟的捧着一束野花进了来,一见莫虚站在门外,脸色微微一变,旋即便已经恢复正常。
“姑娘,大爷说花香对你的恢复会有帮助,我刚特地帮你们采摘了些过来……咦,大爷,你睡地上做什么?你可知不知道你那衣服难洗的很,你要是弄脏了我可不理你了。”
躺在地上的男人还是一动不动,仿佛根本没有听到。
香儿微恼,将花往桌上一搁,伸手就去拉他。
男人的脸露了出来,七窍流血,素来灵动双眸如今也僵在那里,如同死鱼眼一动不动,却又仿佛是活物,一动不动紧紧盯着她。
“大爷。”
香叶尖锐的声响划破长空,在寂静的山寨里团团旋绕,凄厉异常。
莫虚已经抵上了门口,退无可退,一颗心几乎快要跳出来一般,又似有什么情绪似要从胸腹之间蹦出去。
恍惚间,似见得漫天雾气,雾气之中全是血意,浓烈的血腥气在空气中弥漫开来。
深切的痛,悲切到极点的痛……
宇文花祭身子猛然一颤,忽的低吟了声,居然拼着最后一股子力气幽幽醒转过来。香儿已经奔出去唤人,莫虚的迷思霎时打断,她抹去眼里似乎怎么也抹不去的泪水,赶紧伸手扶住宇文花祭的手,迭声道:“宇文花祭,你撑着点,多少撑着点。”
说话间,声音忍不住有些颤抖。
在这里住了三个月,宇文山寨中人人和善,尤其是宇文花祭,他虽然是山寨寨主,却是个真性流露的好男儿,虽然闹腾了些,但人人都是欢喜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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