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滴立即脸涨得通红,“你……”,用手指着我,两眼憋出泪,说不出话。
晚上连里放电影,大家排队去看。“元首”坐在铺头,不去排队。我说:“‘元首’,看电影了。”
“元首”看我一眼,如痴如傻,半天才说:“班副,我请个假。”说完,被子蒙到身上,躺到那里。
李上进把我拉出去说:“班副,注意‘元首’闹情绪,你不要看电影了,陪他谈谈心。”队伍走后,我把“元首”从铺上拉起来,一块到戈壁滩上谈心。
已经是春天了。迎面吹来的风,已无寒意。难得见到的戈壁滩上的几粒小草,正在挣扎着往上抽芽。
“元首”没情没绪,我也一时找不到话题,只是说:“‘元首’,人生的路长得很,不要因为一次两次挫折,就磨掉自己的意志。”
“元首”叹了一口气,说:“班副,我不担心别的,只是名声不太好听,应名当了兵,谁知在部队种菜。”
我说:“你不要听王滴胡说,他虽然分得好,但也无非是提水扫地,没啥了不起。再说,他这人品质不好,爱背后汇报人,说不定时间一长,就被人识破了。”
“元首”抬起眼睛看我,不说话。
我又安慰他:“你虽然分得差,但比起咱们的‘老肥’,也算不错了,他竟让给退了回去。提起‘老肥’,谁不恨王滴?”
这时“元首”突然拦腰抱住我,吓了我一跳,他带着哭腔说:
“班副,我跟你说一句话,你不要恨我!”
“什么话?”
“汇报‘老肥’的不是王滴!”
我心里疑惑,问“不是王滴是谁?”
“元首”愣愣地说:“是我!”
“啊?”我大吃一惊,一下从“元首”胳膊圈中跳出,愣愣地看他,“你?怎么会是你?你为什么汇报他?”
这时“元首”哭了,“呜呜”地哭:“当时‘老肥’一心一意想给军长开小车,我听他一说,也觉得这活儿不错,也想去给军长开小车。当时班里就我们俩是‘骨干’,我想如果他去不了,就一定是我。为了少个竞争对象,我就汇报了他……”
“啊?”我愣愣地看“元首”。
“元首”哭着说:“没想到现在得了报应,又让我去种菜。班副,我这几个月的‘骨干’是白当了!”
“你,你,”我用手指着他,“你这人太卑鄙了!”
“元首”开始蹲在地上大哭。
哭后,我们两个谁都不再说话。
远处营房有了熙攘的人声。电影散了。我说:
“咱们回去吧。”
这时“元首”胆怯地说:“班副,你可不要告诉别人,我是信得过你,才给你说。”
我瞪了他一眼:“如果你能去给军长开小车,你就谁都不告诉了?”
“元首”又“呜呜”地哭,说:“要不我这心里特别难受……”
我说:“你难受会儿吧,省得以后再汇报人。这么说,我们还真错怪王滴了!王滴这人原来真不错!”说完,扔下他一个人走了。
“元首”在黑暗中绝望地喊:“班副……”
新兵连 第七章(1)
再有五六天新兵连就要结束了。又是一个星期天,大家一块到大点去买东西。大点是部队一个集镇,有几个服务社,一个饭馆,几棵柳树。周围却仍是一望无际的戈壁。大家在那里买了许多笔记本,相互赠送,算是集结三个月的纪念。笔记本的扉页上,写上各自要说的话。各自的话,其实都差不多。“愿我们的友谊万古长青”,“祝进步”,“与×××共勉”等等。班里的人相互送遍了。“元首”这两天情绪低落,出来进去低着头,可能背地哭过,两只眼看上去像两只熟透的大桃。但他送笔记本并不落后,买了一大叠,每人送了一本。送我的笔记本上歪歪扭扭写道:“人生的道路不是长安街!与班副共勉。”我看了这话,明白他的意思。从大点回来,与他并排走。走了半天,他突然说:
“班副,我马上要去种菜了。”
我忽然有些难受,说:“‘元首’,到那来封信。” 他长出一口气,又说:“班副,我还得求你个事。”
我说:“什么事?你说吧。”
他说:“那件事,就不要扩大范围了。要传出去,我就没法活了。”
我点点头,看他,说:“放心。”
停了一停,他又说:“我不准备送本给王滴。”
我说:“送谁不送谁,是你的自由,再说,他不也不送本给人吗?”
王滴从大点回来,手是空的。他没买一个笔记本,只是口袋里装了半斤奶糖,在那里一个一个往嘴里扔,嚼吃。大家说,王滴这人可真怪,原本不该“共勉”的时候,他与连长“共勉”;现在该“共勉”了,他又一个也不“共勉”。大概是分到了军部,看不上大家了。没想到王滴听到这话,一口痰连糖吐出来,说:“‘共勉’个屎!三个月下来,一个个跟仇人似的,还‘共勉’!”
说完,撒丫子向前跑了。
大家一怔,都好长时间不再说话。
晚上,大家开始在宿舍打点行装。该洗涮的开始洗涮。这时李上进出出进进,情绪有些急躁,抓耳挠腮。我知道他又为入党的事。现在新兵连马上要结束了,他还没有一点消息。等到宿舍没人,他来回走动几圈,突然拉着我的手说:
“班副,你看看,眼看要结束了,怎么还没有一点消息?”
我说:“是啊,该啦!怎么还没有消息?”
他说:“副连长不会骗我吧?”
我想了想说:“身为副连长,说话肯定会负责任的。”
他叹了一口气:“这可让我心焦死了。”
第二天上午,我领人出去打扫环境卫生。扫完,回宿舍,见李上进一人在铺上躺着,两眼瞪着天花板,也不说话。我知道他又为没消息犯愁,便说:
“班长,该准备吃饭了。”
没想到他猛地蹿起来,拉着我的手,咧开黑红的大嘴笑,叫道:“班副,有了!有了!”
我问:“什么有了?”
他说:“那事!”
我明白了他的意思,也为他高兴,说:“让你填表了?”
他不以为然地看我一眼:“你可真是,这点知识都不懂,那也得组织先找谈话呀!刚才连部通讯员通知我,说午饭后指导员找我谈话。你想,不就是这事么?要是不让入,还会找你谈话?”
我说:“可不!”
他又拉我到门后,翻开巴掌,说:
“你再看看,你再看看,看看怎么样!”
手掌中又露出他对象的照片。
我只好又看了看胖姑娘,说:“不错呀班长。”
他长出一口气,又“砰”地打了我一拳,说:“一个月没给她写信了。”
我说:“现在你就大胆放心写吧!”
他说:“晚上再写,晚上再写。”
新兵连 第七章(2)
中午,李上进饭吃得飞快。吃完,抹了一把嘴,又对着小圆镜正了正军装,对我不好意思地一笑,一溜小跑到连部去了。去了有二十分钟,我们正在午休,他蹑手蹑脚回来了。我仄起身问:
“这么快班长?”
他摇摇手,不说话,爬到自己铺位上,不再动弹。我以为事情已经谈妥了,他在高兴之中,在聚精会神构思晚上如何给对象写信,没想到突然从他铺位上传来“呜呜”的哭声,把我们一屋人吓了一跳。
我急忙到他铺位上摇他:“你怎么了班长?”
他开始嚎啕大哭。
一班人都聚集到他身旁,说:“你怎么了班长?”
李上进也不顾影响,也不顾人多,大声喊:“我×指导员他妈!”
我们吓了一跳,问:“到底是怎么了?”
李上进边哭边说:“班副,你说这像话吗?”
我说:“怎么不像话?”
“副连长明明说好的,让我入党,可指导员找我谈话,不让我入了……”
我吃了一惊:“他说不让入了?”
“说不让入还不算,还通知我下一批复员。你说,这样光着身子,让我怎么回家!”
我倒抽了一口冷气:“哎呀,这可没想到。”
他又放声嚎哭起来。
连里集合号响了,班里人都提枪出去集合,宿舍里就剩我们俩。这时李上进也不哭了,蹲在铺头不动。我陪在一旁叹气。他埋着头问: “班副,你说,我来到班里表现怎么样?”
我说:“不错呀。”
“跟同志团结怎么样?”
“不错呀。”
“说没说过出格的话,办没办过出格的事?”
“没有呀。”
“班里工作搞得怎么样?”
“除了投弹射击,别的不比人差!”
“那指导员怎么这么处理我?”
我摇摇头:“真猜不透。”
他咬咬牙说:“指导员必定跟我有仇!”接着站起来,开始在地上来回转。转了半天,开始两眼发直。
我劝他:“班长,你想开些。”
李上进不说话,只在那里转。突然蹲到地上,双手抱头,“这样光身子,我是宁死不回家。”接着又站起,对着窗户口喊:“我×指导员他妈!”
我急忙把他从窗户口拉回来:“让人听见!”
他狠狠瞪了我一眼:“听见又怎么样?反正我不想活了!”
到了晚上,李上进情绪才平静下来。到了吹熄灯号,大家围着劝他,他反倒劝大家:
“都赶紧睡吧。”
大家都以为他心里不好受,默默散去睡了。连王滴也露出一脸的同情,叹口气去睡。脱了裤子,又爬到李上进的铺头,说:
“班长,我这还有一把糖,你吃吧。”
把一把他吃剩下的奶糖,塞到李上进手里。
熄了灯,大家再没有话。都默默盯着天花板,睡不着。这是当兵以来让人最难受的一夜。连“老肥”退回去那天晚上,也没有这么难受。不时有人出去解手,都是蹑手蹑脚的。翻来覆去到下半夜,大家才入睡,这时外边“砰”地响了一枪,把大家惊醒。夜里头,枪声清脆嘹亮,大家被吓了一跳。爬起来纷纷乱问:
“怎么回事,怎么回事?”
接着外边响起“嘟嘟”的紧急集合哨子。大家顾不上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