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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5) 城市混响
飞燕开车送酡馥去机场,一路上没忘嘱咐她:“我给你说的那些话,别告诉安萍和孟穗。” 酡馥点头:“这个我还不知道吗?她们知道了,对你有什么好处?我在C城呆个三五天就回美了。”飞燕问:“既然难得回国,干吗不多住些日子?” 酡馥笑道:“我这是假公济私,用的是公假,到底不好意思。”
这一头飞燕送机,那一头安萍接机,酡馥看飞燕的车安萍的车都比自己的车好,想也不想又是一番感叹。安萍冷笑道:“你感叹什么,飞燕是明星你能比吗?我的车又不跟我姓,这是共产党的车。” 酡馥说:“共产党的车比私人的还好呢,汽油和维修都不耗你的银子。我和孟穗都不如你。”
安萍明知故问,问起孟穗在外面混得怎样。酡馥知道孟穗常跟她通电话,只不过想从自己这儿得到证实,便笑道:“跟我差不多,有一份工作,有个稳靠的丈夫,平平淡淡过完这辈子,哪比得上你和飞燕在国内轰轰烈烈。” 安萍眼睛里隐着笑,她还是喜欢酡馥的话,想当初自己多羡慕她们,跨山过海,出国门大开眼界,一辈子等于活了两辈子。现在她谁也不羡慕了,她知道海外人的烦恼,人在异乡的愁苦。她坐在她的位置上,东南亚都走遍了,明年局里还要组团去欧洲,都是公费旅游,还是在自个儿的家当主人好!
酡馥笑道:“你是命好,在中国一路坦荡,我在中国干过什么?”安萍说:“你如果不出国,凭你的洋文功夫,也能干出声响。”她摇头:“就凭我当年在街道的计划生育?在美国虽然没有大富贵,但有我喜欢的工作,还有我喜欢的人。”
安萍看了她一眼,酡馥眼睛里的喜悦,像阳光底下静静的湖水。安萍笑道:“我知道你喜欢你的老公,那么一个大帅哥,他要是回国创业,不知道多少花狐狸扑来。难怪孟穗常说,海外的女人都不喜欢回国。”酡馥笑道:“你别刺激我,告你实话,我老公就是与众不同,有一年他也因公差回国,被老同学拉去喝酒,又是什么三温暖,人人都享受,他都当作洪水猛兽,还说这是个道德沦丧,人心不古的社会,四处吃喝嫖赌,人们还不以为耻、反以为荣,这不是行的人道,是畜生道。后来回国发誓,最好少回中国,就是回国也是看父母。”
安萍歪了歪眼睛:“他肯定是干了见不起人的事,何必发誓起咒呢?其实男人在外面逢场作戏又有什么,我老公常在外面玩,比如被外单位请,包房里的小姐,一人一个,你干嘛要装处男呢?” 酡馥吸了口冷气,不相信安萍:“你居然这么贤惠?”她该为自己庆幸:幸好鲍国学佛,佛祖教出来的人不会小姐一人一个。
安萍有意拐了几个弯,让酡馥看看巨变中的城市,车窗外是C城刚建好的金融区,一栋栋陌生的擎天大楼,在酡馥的眼前晃过。夕阳半醉半醒, 在城市高楼的缝隙中无声叹息,无声滑落。安萍笑道:“知道我们在哪儿吗?”酡馥先是瞪眼张嘴,后来还是反应过来了:“我知道这个地方!十字街头的老梧桐还在,梧桐树下曾经有排灯箱广告,有飞燕打的香波广告。” 中外合资的洗发香波,天蓝色的湖水,牵牛花藤的秋千,秋千上的女孩回眸巧笑,幽黑的长发像山林的瀑布。酡馥还记得:“那年我还在读大学,寒假回来时,你们特地带我来看广告。”
又叠回到过去的时光,飞燕舞校没毕业就去了娱乐公司。那时候的飞燕还是养在小巢里的嫩鸟,两百块钱的一个广告就让她欢喜得分不清东西南北。广告照被加了工,做成了灯箱广告,立在市区最繁华的街头,同万千的灯火照亮了城市的心和夜。一转眼城市就变了,变得面目全非,流年似水,卷远了所有人的的记忆。安萍闲闲地笑道:“现在的飞燕大不同,随便一个代言,广告就是上百万。”酡馥叹道:“这世上能飞得出多少飞燕,后面的血泪谁看得见?” 安萍还是羡慕:“脸蛋长得漂亮,唱唱歌,跳跳舞不就成了,我要是生个漂亮女儿多好。酡馥你老公那么帅,生个女儿像他,你也有机会当星妈。” 酡馥听了只是摇头,她又想起鲍国曾经说过的佛经:三界无安,犹如火宅,人世无常,如梦幻泡影。
酡馥没有告诉安萍:鲍国是个佛教徒,为了潜心修行,换了工作,从高薪换到低薪,他心甘情愿。国内的经济蒸蒸日上,人们最关心的就是挣了多少银子,像鲍国这样的“火星品种”还是不要拿出来现眼。安萍见酡馥长久不出声,有意按了一个键,音乐台的声音响了,一个软绵绵的声音比奶糖还甜腻:“你从来不知道,我的爱有多真,你从来不知道,我的情有多纯,少女的心啊,像水晶一样透明。。。。。。” 安萍对酡馥笑道:“你听得出是谁在唱吗?是飞燕的声音。”酡馥忍不住笑起来:“她还唱这样的歌:我望着你的眼,你拉着我的手,我和你呼吸到地老天荒。”
两人正笑着,安萍的手机响了,是孟穗的声音,呱呱啦啦地叫着,像受了莫大的冤屈,酡馥坐在一旁听得一清二楚。孟穗昨晚上网闲逛,进了母校的网站,发现飞燕被评为杰出校友,简介里多是浮夸之词,都是贴她的金,什么聪明过人,什么理想宏大,这些孟穗都看得下去。“但后来就看不下去了,她居然说她考上大学也放弃了,为了心爱的艺术事业,当年上线没去大学的,全校就我一个人,学校怎么也跟着她一路撒谎?”
酡馥把电话抢过来,笑着劝道:“你怎么还看不惯,都什么年代了!想不想听飞燕在唱什么歌?”她把手机又递给了安萍,车内飞燕的歌声还没有断,袅袅依依地响着,安萍和孟穗一搭没一搭地聊着,都是女人的空话。酡馥无意碰了一个按钮,车窗哗啦啦地打开了,汽车的高音喇叭,商店门口的音乐,人的说话声和笑声,城市的各种声音都涌进来了,交叉着,重叠着,又各自为政地响着。
(26) 夏家农庄
酡馥从中国回美后,心思纷繁,象乱云在眼前飞渡,耳朵里依然还响着城市的喧嚣。她对鲍国说:“我终于理解你,为什么不想回国。”这次回国,所有的旧事,愉快的,痛苦的,不痛不痒的,她又走了一遍,人家的故事,稀奇古怪的,悲伤欢喜的,她看了,听了,感概了。
“佛经说得对:三界无安,犹如火宅,人世无常,如梦幻泡影。” 她对鲍国讲了飞燕的故事,孟穗的故事,安萍的故事,但最让她感触万千的不是她的朋友,是安萍前男友金政的老婆。她说:“你想象得出来吗?那本是一个有福报的女人,一个活在人间天堂的女人,一夜间,丈夫和哥哥全进了监狱,爸爸气死了,妈妈气疯了,生出的孩子又是个死胎。你说她的世界是什么,她的世界是人间地狱!”
鲍国永远都是那么宁静祥和,他说:“佛教讲的六道轮回,一天道,二修罗,三人间,四畜生,五饿鬼,六地狱。众生在六道轮回中生生死死,来来往往,如车轮的回旋流传,周而复始。六道之中,天上最好,天人享不尽的荣华富贵,但天人也有死去的一天。六道之中,地狱最苦,悲惨得没有尽头。我们所处的人道,要历经生老病死,悲欢离合,不如天道享福,但人们正是因为受苦才有所悟,为自己选一条光明的路。”酡馥说:“你总是说人世苦痛难忍,我终于相信了,人间有天堂也有地狱。”
鲍国说,所谓的六道在人间都有,有的人平安顺利,日日快乐逍遥,正如享福的天人,有的人被关押折磨,那些在秘密监狱受苦受难的犯人,他们的生活跟地狱众生又有什么区别?看看那些卖身为隶奴的,如同牛马一样被人驱使,还不如有福报的畜生,比如有钱人家的猫狗。那些心眼多,满肚子坏水的人,像不像鬼道跑出来的众生?酡馥又问起修罗道,鲍国说:“你看当今那些好战的人。”酡馥问:“难道那些战争贩子不下地狱?”鲍国说,那些人或许干过大善业,为自己国家的人民所崇拜,甚至拜为天神。酡馥笑:“依你的逻辑,发动911的魔鬼拉登,可能上天当修罗,而不是下地狱被烈火焚烧。”鲍国说完全有这个可能,因为修罗恨心很重,他们本领高超,与天斗与地斗,越斗越快乐,在天上也常常兴风做浪,总之不是善类的天神。
酡馥这次发现,同鲍国谈经论道是件很快乐的事,过去经历的困惑缠绕,那些山重水复,如今都阳光普照了。她提起自己曾经当过枪手,帮人家考托福,考GRE,改成绩,改履历,还得意得很,其实干的是另一种欺瞒盗窃,像行走在阴暗角落的鬼魂,见不得阳光,“真的,同鬼有什么差别呢?” 她说。后来被贾基骗钱骗感情,“以为自己多委屈,还不是自作自受,遭了现世恶报。” 当然贾基的报应更惨。还有金政,金政野心过大,以为有更美的前程,更好的命,移情别恋,黑着良心抛弃了安萍,由此种了恶因,他怎么会想到,转头没三年,恶果就在眼前。再说孟穗,一时糊涂心急,贪了不该要的东西,结果人输了,财掉了,也是自食其果。看来佛门里的因业果报;确有道理,不爽毫发。再细细想每一个人,每一件事,想人生如戏,想人生无常,想飞燕如今的辉煌,想她的老情人早成了鬼魂,想孟穗当初在外贸得意洋洋,要不完吃不完,如今外贸公司早衰成了秋天的苦瓜,因为垄断灭了,每个企业都有外贸权。想王飞飞貌美如花,“王爷”威霸一方,因为没走正路,最后双双都吃了狱饭。鲍国说:“这就是人世的无常,人生短若尘露,何必要去追名逐利,比如那些刹那的繁华。”
白云浮游的蓝天下,湖水更蓝了,那种明亮纯粹的幽蓝,是没有瑕疵的宝石。湖边一栋漂亮的豪宅,是酡馥好友苏琴的家。苏琴的老公在北京做大生意,一年几千万的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