漫兮慢慢蹲下身,好像身体的最后一点力气已经透支,最后索性抱着膝盖坐下,靠着顶层小阁楼的红色墙壁,目光悠远,“蔚然,你不是总想知道我和文修远的故事吗?其实你搞错了,我的故事里只有失败者互相取暖的卑微,而文修远这样的锦衣公子只是恰好路过便顺道做了一程见证人罢了。”
童年的时光机(1)
漫兮很小的时候就听外婆说过,世间的小孩子,只要是十二岁以下的都归镇上奶奶庙里的三位神仙管着,如果不听话,神仙就会代替父母管教他们,小婴儿屁股上总也散不去的淤青就是最好的证明。漫兮对此半信半疑,但为了让神仙们更好的保佑小漫兮,外婆坚持每年的除夕,中秋和她生辰的午夜都会烧掉一摞摞七彩斑斓的纸。
不知道是不是这些彩纸起了作用,小漫兮打从出生开始就茁壮的很,红扑扑的脸蛋儿,小胳膊小腿儿劲儿大得很,上山爬树,下河摸鱼,无所不能,和小朋友起了争执也不多说,一推一踹就能让隔壁家年纪一样大的坏阿三摔个狗□,等到阿三的大哭将大人们惊动的时候,总能看到小漫兮弯着腰捂着嘴,站在一边得儿意的笑。
在镇上小学当老师的路爸爸和路妈妈对女儿的彪悍很是懊恼,不知道自己家的教育到底出了什么问题,班上五六十个孩子明明都管得服服帖帖,唯独家里这一个无法无天。于是,路爸爸和路妈妈不止一次威胁小漫兮说,“你再这么野蛮不听话,爸爸妈妈就不要你了。”
小漫兮揉巴揉巴手里的泥巴,抬头眨巴眨巴眼睛,狡黠的一笑露出和皮肤相比白得亮眼的牙齿和脸颊两边深深的酒窝,“你们不要我我还可以自己回来!我认得路!”
正在气头上的路爸爸和路妈妈点着她的额头,“我们两个人走的远远的,看谁来管你!”
谁都没料到,就是这样几句再寻常不过的气话真的一语成谶,他们真的舍下了自己的女儿,再也没有回来过。
六岁几乎是漫兮生命的转折点,先是还没出正月时正在烧火的外婆一头栽倒在炉灶前再也没能醒来。失掉了彩纸的庇佑,漫兮开始事事不顺。腮腺炎,麻疹,水痘这些小孩子易得的病在一年之内先后找上了她,让她不仅耽误了学前班入学的日子,还在家里整整憋了半年多。
等到她终于可以走出户外呼吸新鲜空气的时候,小伙伴们几乎认不出这位“头儿”了。原先胖乎乎的身体变得纤瘦,晒得黑乎乎的皮肤也由于长时间的不见阳光恢复了水嫩嫩的白,连说话的声音也因为大病初愈的缘故软绵绵的没有底气。
路妈妈对现在这样一个漂亮可爱的女儿满意极了,和路爸爸一起进县城办事前不放心,唯恐她又变作之前的混世女魔王,特意在出门时叮嘱寄放在邻居家的小漫兮,“兮兮,要乖乖的和阿姨在家,要不然爸爸妈妈就再也不要你了。”
路爸爸和路妈妈前脚刚出门,漫兮便将他们的话忘得一干二净,撒丫子跑得无影无踪,为了补偿这段时间的损失,终于获得自由的她找到小伙伴把错过的“坏事”一下子做了个遍,直到邻居的阿姨来寻才恋恋不舍的离开。
然而,就在那一天,路爸爸和路妈妈坐得中巴车回来的途中出了车祸,双双遇难,他们真的不要她了。
六岁的小漫兮对警察叔叔和邻居们说的话似懂非懂,对死这个字眼的内涵也知之甚少,只当是自己做的坏事这次被这么多人发现了,有些胆怯的站在角落里,戒备的盯着将她团团围住的人群。末了,听到有人说爸爸妈妈再也不回来时才“哇”的一声大哭起来,边哭边含糊不清的反复说着,“我再也不敢了……妈妈,呜呜,我不爬树,不捉鱼了,呜呜,爸爸……我也不打架了,你们别不要我……你们回来……兮兮错啦,呜呜……”
然而,不管漫兮再怎么认错,哭喊,爸爸妈妈还是没有再回来。就这样,她在邻居家呆了三天后,终于盼来了唯一的一个亲人。
一直在外打工的姑姑路淑娟回来看到一言不发,缩在墙角哽咽的漫兮摇着头抹了几滴眼泪,简单办了她父母的丧礼,便带着她离开了这个她生活了六年的小镇。
小漫兮一步三回头的看着自己家的大门口,对自己未来将要面对的全新的人生旅程一无所知。
B市和小镇不在一个省,她们要坐一天一夜的火车才能到。那是漫兮有生以来第一次坐火车,对于这个长长的移动城堡好奇到不得了,连车厢间的门都变得神奇无比,可是她看着过道里调皮的男孩子跑来跑去的胡闹,却一动不动的坐在姑姑身边,连右前方的小女孩把手里的娃哈哈吸的吱吱响她也没有开口讨要。
她要乖乖的,只有乖乖的爸爸妈妈才会再回来。漫兮牢牢的记住了妈妈和她说的最后一句话,并严格的遵守着。
下了车的情景也和小镇上完全不同,宽阔的街道,高耸入云的楼房和川流不息的汽车都让漫兮觉得不能适应,走在路上时刻要前后左右的观望,再也不能像在家乡那样和小伙伴们肆无忌惮的奔跑。
她紧紧的抓着姑姑的手,生怕一不小心连这唯一的牵系也消失了,淹没在这陌生的人潮中。
这种害怕和担忧一直延续到走进文家大宅。
那是一幢完全超过漫兮想象的大房子,休整的平平整整的草坪上各种她从没见过的花儿争奇斗艳,乳白色的二层洋房就坐落在这绿树红花之间,仿若一座美丽的梦幻花园一般。
“花园”的女主人也和她的房子一样美丽,纤弱的身形,精致的五官,美得不像凡人,只是眉宇间的厉色和眼神里的疏离冷漠让漫兮躲在姑姑的腿后面不敢上前。
“太太,这就是前几天我跟您提过的小侄女,可怜她才六岁就……”路淑娟想到自己弟弟的遭遇再也哽咽着说不下去了。
“路姐,你也别太伤心了,节哀顺 变,”余 文 慧 看 着 漫 兮 ,眼 中 现 出 同 情 之 色 ,轻 蹙 着 眉 尖,“以 后 就 让 ……对了,她叫什么名字啊?”
“兮兮,路漫兮。”路淑娟忙不迭的报上侄女的名字。
“对,兮兮,你以前说过的,”虽说是自责的话余文慧说得却没一丝歉意,“以后就让兮兮和你一块儿住下吧,学校什么的就让小李他们去办。”
“谢谢太太,”路淑娟微微弓着腰,几乎感激涕零,硬是将漫兮从自己身后揪了出来,“兮兮,快点谢谢太太。”
漫兮身上还穿着从家里离开时的衣服,月白色的小褂子因为长途跋涉的原因显得有些脏,皱皱巴巴的都是褶子,一张白生生的小脸也满是尘土,她用手指不安的蹂躏着上衣的下摆,求助般的看了姑姑一眼,才蚊子哼哼一样说,“谢谢太太。”说完极快的看了一眼余文慧便又要缩回去。
“妈妈,是谁来了?”楼梯上忽然传来一个男孩子的童声,夹杂了些许兴奋。
漫兮也顺着声源怯怯的抬起头来,只见一个和自己差不多年纪,长着漂亮眼睛,皮肤很白的小男孩儿从楼梯上走下来,许是他站在高处的原因,仰望的角度让漫兮觉得他有些遥不可及,而自己则是那么的卑微。
“是路阿姨的小侄女路漫兮,”余文慧并不多加介绍,只是转过身去淡淡的对儿子说,“钢琴练完了吗就急慌慌的跑下来?”
经余文慧这么一说,漫兮才隐约记起刚刚进来的时候是听到了叮叮咚咚的声响,原来是这个男孩子在练琴。
“练完了,练完了,”小男孩儿胡乱的应着,也不下来,趴在楼梯栏杆上朝下看,肆无忌惮的打量了低着头的漫兮半响才说,“妈妈,这个脏兮兮的家伙是来给我当佣人的吗?”
那一刻,漫兮想到了电视上总是受欺负的小丫头,而这个唇红齿白的家伙则像极了里面讨人厌的小地主。
“小远,不准乱说话!”余文慧没什么表情的斥责儿子。
“没关系,小孩子不懂事,不打紧的。”路淑娟在一旁赶紧圆场。
没等余文慧再说话,“小地主”又开口了,“你们都有大人帮你们干活儿,现在来了个小的,难道不是给我干活儿的?”他说完很快就看出大人脸上的不赞同,昂着头撇了撇嘴,“不是就不是,我还嫌她脏呢。”
如果是以前,漫兮一定会立刻冲上去对着那张漂亮的脸给上一拳再踏上一只大大的鞋底印,让他再嫌她脏,可是现在不行,她已经“改邪归正”了,再也不做野蛮丫头了,所以只能低着头使劲咬嘴唇,眼睛里都憋满了水泡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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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淑娟比路爸爸大几岁,现在将近四十的样子。当年本来是跟着丈夫来B市打工,可没曾想见了花花世界的丈夫心野了,过了几年就抛弃了路淑娟,跟一个据说很有钱的女人走掉再也没回来找过她。不知道是巧合还是什么原因,他们夫妻这几年竟是没有生出一儿半女来,丈夫再一走,路淑娟的心也死了,只专心致志的伺候文家大大小小,再也不愿意谈婚论嫁,一直到今天。
文家念她周到又家里情况特殊,便索性在楼下最靠里的地方拨了一个房间给她,路淑娟更是把文家当作了自己家一样照看。现在漫兮来了,和她住在一起正好是个伴儿。
在文家,姑姑总是一再的嘱咐她,“不要在家里到处乱跑,没事干在房间里看看书,写写字,不要乱说话,更不要乱喊乱叫,不要冒犯文少爷,不要在花园里乱野以免踩坏了花草,不要……”还有很多的不要漫兮已经记不清楚了,总之似乎文家的什么她都不能碰,为了避免犯了其中的任何一条,她只好成天的呆在文家给她们分配的房间里。
但终究是小孩子心性,没几天就憋得发慌。这一天的午后,趁着大家都在午休,姑姑又出去办事,漫兮偷偷的溜到客厅,打开电视,小心的调到无声。
正当电视上《圣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