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夜之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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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夜之侯- 第2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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嘴中的血水,又兴奋又疲劳,连话都说不出来。
  他们这么一群士兵,此时是把枪支当了担架,才把鱼儿从玉泉给扛出来的。大鱼儿太大了,嘴巴挂在枪托上,尾巴就拖在地上扫地了。只有那年轻的,一个人扛着枪,刺刀上就挂着一条最大的,那鱼儿,几乎就和他一般高了。
  这一次他们不唱怀乡的采茶曲了,他们唱着军歌,雄赳赳地走了出来——
  跨过大海,尸浮海面,
  跨过高山,尸横遍野,
  为天皇捐躯,视死如归。
  他们的极其特殊的战利品,立刻得到了一路上陆陆续续的同部队的士兵的高度青睐。一个随军记者,不失时机地举起照相机,拍下了这个历史镜头,当天就发回了国内,发在了日本的各大报纸上。
  有关这一张照片之外的事件,就在那个随军记者走后不久就发生了。
  先是那几个扛着鱼儿的日本兵,突然用眼神暗示着那独自挑着一条大鱼的年轻士兵,然后,那士兵就觉得自己被什么东西拽住了。他回过头来,这一次可真的是惊得目瞪口呆——那血淋淋的女人,竟然又出现在他的面前。她已经被他们打得千疮百孔了,她的身上没有一处不流血,现在却大概因为流尽了而结成血洞。她仿佛是在经历了那样的地狱的煎熬之后,变成了复仇的女厉鬼。是的,现在这个日本士兵看到的中国女人,的确已经是一个鬼气森森的地狱使者。她的嘴唇,一张一合的,发出的声音谁也听不见了。她摇摇晃晃地站在那士兵身后,每一根头发丝都在往下滴血,每一滴血都在呼唤着——忘儿,忘儿——
  士兵惊得退了一步,结结巴巴地说:“你、你、你……”
  然后,他听见她说:“我、同、你、一、道、去!”
  士兵看看周围的同伴,他觉得自己被逼得走投无路了,他有一种要发疯的感觉。然后他退后几步,端着刺刀就冲了上去,他甚至来不及取下挂在刺刀上的那条大鱼,便撕心裂肺地狂嚎了一声,把尖刀刺进了那厉鬼一样的女人的胸膛。
  女人一声不吭地倒下了,但她是抱着那条大鱼儿倒下的。现在,那条大鱼和她一起,被刺刀捅穿在了一块。年轻的日本士兵拔出刺刀时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女人紧紧抱着那条鱼时,脸上竟露出了一丝欣慰的微笑……
  第九章
  昌升茶行老板吴升,现在,也站在微雨之中了。
  他手里举着一把油纸伞,正好遮住视线,两匹高头大马立在他的面前时,他便只看见那八条马腿了。
  虽然如此,凭着眼睛的余光,他已经知道他那个汉奸干儿子把什么人带到他的吴山圆洞门来了。因此,昨天还有一双犀利老眼的他,此刻成了一个老眼昏花的人。他的笔挺的头颈,也仿佛老蔫了。他的撑着伞的手越举越低,嘉乔和他的皇军长官,看不到那张老脸上的狡猾的目光,一把杭州孙源兴伞铺的油皮纸伞,把这个老谋深算的中国老头暂时遮蔽了。
  这种微妙的格局当然不会长久。杭嘉乔一发现养父吴升并没有那种要把雨伞收起来迎接人的热情,便立刻翻身下马,对父亲作了一躬,说:“爹,这是太君小掘一郎,是梅机关驻杭分机关的我的顶头上司。”
  吴升这才把雨伞往后移了一移,那叫小掘一郎的日本军官的眼睛,便就和吴升的老眼作了一个最初的较量。小掘那副几乎眉心连在了一起的浓眉和眉下一双圆而明亮的眼睛,使吴升心尖子猛烈地一抖——凭他多年来闯荡江湖的相面经验,他知道他又遇见了一个真正的对手。
  吴升知道,他没有能力和这双目光对峙,因此他立刻装聋作哑,把手罩在耳根上,大声叫道:“什么梅,梅菊花,吴山圆洞门没有梅菊花。”
  杭嘉乔朝小掘摊了摊手,说:“老了,几年不见,老了。”
  杭嘉乔不打算向父亲解释什么梅机关。这原本是日本大特务土肥原主持下的军事特务机关之一,代号却取得如中国文人情怀式的清丽——按地区分为梅、兰、竹、菊四个系统组织。
  江浙东南沿海一带,都是属梅机关管的,小掘一郎和嘉乔,都是梅机关特工人员。这种事情,杭嘉乔当然不想让父亲知道,他毕竟还是姓杭的人,那种家族特有的敏感也一样遗传在他身上。他感觉出来,养父对他不像从前那么样钟爱了。
  小掘一郎下了马,用几乎看不出来的动作点了点头,一口流利的汉语说:“中国人有句老话,叫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老先生怎么不请我们喝茶啊?据我所知,客来敬茶一向是贵国迎宾的礼节呀!”
  吴升这才恍然大悟,说着“请,请”,就把他ffl往里面带。在客厅里让他们坐下了,自己却站着,说:“乔儿,你看我人这两年老不死的到了什么样的程度。昨日我刚刚把房子全部清理了一遍,我和你妈搬回去住了,这里留给你,也是物归原主。你亲妈临死前交待的大事,我也就了了。”说着,把那串已经磨得光光的吴山圆洞门的钥匙拎了起来,扔到嘉乔的手里。
  嘉乔接了钥匙,脸就变了,说:“爹,谁让你搬的家,我什么时候说过要住吴山回洞门了。拿回去,吴山圆洞门是你的了,你让谁住就让谁住。”他一下子就把钥匙又扔了回去。
  “那你住哪里?”接了钥匙的吴升没忘记顶了他一句。
  “我不是早就和你说了,要住就住羊坝头。”
  吴升想了想,把钥匙又退了回去,说:“阿乔,我看你还是住在这里,羊坝头那里先不要去动那个脑筋了。”说着去取热水壶,摇了摇,都是空的,使苦笑着说,“忙着搬家,你们坐一会儿,我去烧水。”
  嘉乔问:“下人呢?”
  “逃日本佬,逃得一个不剩了。”
  嘉乔看看小掘,便觉得有些不好意思。他带他的上司来,原本是想显示一下自己,这下却出了个洋相,便站起来说:“算了,我们还有事,再说,我还想到羊坝头去看看。这两天正搜城呢,我不去打招呼不放心。那五进的大院子可是我的,烧了怎么办?”
  谁知吴升又说:“阿乔,羊坝头暂时不要去算了。”
  这下嘉乔真的觉得奇怪,他一直记得父亲提起个羊坝头,有多少咬牙切齿。吴升何等一个老奸巨猾之人,怎么能不知道嘉乔是怎么想的,心里却说,也不看看这是什么时候,日本佬都打进来了,我们自道伙里还打什么仗。真当是荷叶包肉骨头——里戳出。这么想着,一肚皮的懊恼。人一动恼,气就粗了,吴升就摆起了老爷子架子,说:“叫你不要去,你就不要去了嘛!人家羊坝头那边房子,现在有他们老大看着呢。”
  杭嘉乔一听说是老大沈绿爱,就淡淡一笑,看上去,就像是打定主意要让谁去死时的那种绝然之笑。吴升便又说:“赵四爷赵寄客也在那里呢。有他在,谅他们日本兵也不敢轻易放火的。”
  杭嘉乔听到赵寄客这个名字,突然想起来了,转过身便对小掘一郎说:“太君,你不是向我打听赵寄客这个人吗?咯,现在,他就在我们杭家大院子里。怎么样,有没有兴趣去见一见?”
  小掘一郎一言不发地从刚刚坐下的太师椅上站了起来,掏出了放在左边口袋里的一只老式怀表,看了看时间,然后,就往外走去。
  杭嘉乔一看这副架子,就知道他的这位皇军上司,是要去会一会杭州城里的大人物赵寄客了。
  梅机关的一个重要使命,就是在中国本土物色他们看中的官员,其中有三条标准:一是日本留学生,主张“日中亲善”的;二是日本洋行的买办,地方上的地痞流氓;三是中国的失意政客、官僚、军阀、退职的文武官员及隐居的林泉名宿。
  照杭嘉乔想来,赵寄客赵四爷就是一个典型的第三类人才。不过,凭他杭嘉乔多年来的了解,知道赵寄客是决不会出山为日本人做事的。关于这一点,他也已经用各种婉转的语言向小掘一郎解释。他不明白,为什么这位皇军大住对赵寄客会发生那么大的兴趣。他调动了他所有的智慧,也还是不太能够吃透像小掘一郎这样的人。
  嘉乔亲眼看到过小掘一郎杀人。他在马上悠闲地踏步,突然拎起手枪就朝路边一枪,一个妇女应声倒下,小掘的马连停都未停。嘉乔不明白他何以劳神杀人?小掘笑了笑说:“逃难就逃难吧,背上还背什么青花瓷瓶呢?”
  他说这话时,看上去那么平静,真正称得上是名副其实的杀人不眨眼。但嘉乔佩服他的并不是杀人不眨眼,而是他能够把人杀得这样不动声色的同时,却又能同时保留着作为平常人的那么多生活的情趣。即便是在这样戎马俊极的日子里,他也不曾忘记他的许多趣味。比如他杀了那中国妇女,往前走了一段路,突然勒住级绳,回马到那女人的血泊前,弯腰捡起一块@帼u碎裂的青花瓷片。那瓷片上沾着血迹,女人还在血泊中抽搐。小掘伸着手让瓷片淋着雨,冲去了血迹之后,那女人才刚刚咽下了最后一口气。
  嘉乔还是不习惯这种场面,时不时地别过头去。小掘却兴趣盎然地对嘉乔说:“你看,这是什么朝代的?”
  嘉乔看那瓷片上一个小孩子的头,便摇摇头说他不知道。
  小掘说:“你看这孩子的脸,便知道他该是崇油朝的。崇侦朝起,中国工艺品上婴戏图的婴孩们,脸上突生怪疾,然后,一个王朝就灭亡了。你看这个小孩子的脸,不是很有一种不祥的预兆吗?”
  “怪不得那女人就死了。”
  “嘉乔君,你可是没有回答我的问题啊。”小掘斜了他一眼,勒马继续前走。
  “这可真不是我能够回答得了的。”嘉乔一边驾马跟了上去,一边顺嘴就说,“如果做您的翻译官的,不是我而是我的大哥嘉和,那么或许你们两个还可算是棋逢对手将遇良村一番呢!”
  “你可是从来也没有和我说起过你的大哥,他是个中国文化通吗?”
  “我不知道应该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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