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夜之侯》

下载本书

添加书签

不夜之侯- 第32部分


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别开门,别开门,”方西冷阻止着丈夫,“我听出来了,是吴有的声音。天哪,就是他用大缸闷死了我婆婆,你干什么,你别开门——”
  李飞黄已经一把推开了西冷,气急败坏地说:“你没听到他们敲得那么凶,他们肯定知道屋子里有人,说不定刚才吴有一直跟在我身后。你没听他们喊了,我们开了门就没事,不开门,他们就要烧房子了——来了,来了,我这就来开门了——”这最后的话是应给外面的人听的。话音刚落,大门已经给他打开了。
  已经走开了的吴有,听到身后大门打开,这才又回了转来,见了李飞黄,冷笑着说:“李教授,你好灵的耳朵哪,不怕皇军烧你的楼?”
  李飞黄心里叫苦,知道自己是不该开这个门的,现在再要缩回去也是来不及了,只好赔笑说:“刚才真是睡着了,不知吴大公子有什么吩咐?”
  吴有却理都不理他,径自就走了进去,见着了方西冷母女,又说:“你01倒是笃坦。这种时光,还会睡着。我敲这半天的门,也不知道开,你们当我吴有是什么人了?”
  方西岸平时见着吴有,心里看不起,脸上就有一种鄙夷。今日看到这破脚梗,却毛骨惊然地发起抖来,说:“我们家盼儿病了,正在料理她呢。”
  “病了也不行,”吴有说,“皇军说了,但凡是个活人,都得到苏堤上去栽树。谁要敢不去,后面有日本兵扫着尾呢,那可就是死是活不晓得了。”
  李飞黄连忙表态:“我们去,我们这就去,盼儿,你快起来,多穿几件衣服——”
  方西岸就抢白:“你看盼儿还能起得来吗?她吐得那一地血。再说,苏堤上原本一株桃花一株柳的,那么些树,还不够,还要去种什么树?”
  吴有喝道:“就你话多!一株桃花一株柳的,在日本人手里,那能叫树吗?皇军正是要你们去砍了它们,换上樱花树呢。”
  “我知道,我知道,樱花是日本的国花。”李飞黄连忙又来打圆场,“我们这就走,这就走。”
  吴有看看病任怄的盼儿,压低了声音说:“我是看在阿乔的分上才跟你们说的,你们还是把盼儿给带上好。皇军一会儿就挨家挨户搜上门了,他们可是不放过一个黄花闺女的。”
  听到这里,方西冷吓得一把就把盼儿从床上给拎起来了。
  已经是公元第一千九百三十八年的元月了。
  小掘一郎与杭嘉乔骑着马在苏堤上漫步的时候,两个人的心态却是完全不一样的。苏堤上的桃花树,已经被人一株株地挖了出来,横倒在湖边柳树下。那些掘出的窟窿旁,置放着从别处运来的樱花树。它们都不是树苗了,寒风冻雨中剩着一身赤裸裸的枝条,一圈圈淡灰色的箍纹发着亮光。
  小掘一直就处在一种勃勃兴致的状态之中,他一边环顾着苏堤两岸的湖色,一边合着堤下一些日本士兵正在吟哦的调子,轻轻打着节拍,低声唱了起来:
  樱花啊,樱花啊,
  暮春时节天将晓,
  霞光照眼花莫笑,
  然后,不胜感慨地说:“要是在本土,再过几个月,就到岚山赏樱花的季节了。不知今年的天皇,会在赏樱会上请到什么样的贵宾呢?嘉乔君,您可曾访过我们京都的樱花?”
  杭嘉乔的肩自被绿爱咬过一口之后,一直发痛,近日这种疼痛竟然发展到了全身的关节。
  一开始他还以为是得了痛风,养父吴升看了却说这是被恶梦缠身,邪气侵了骨头所致。此病是要吃素的,不能见了兵气血光,只能在家中静静地养着。吴升又说,羊坝头杭家大院,死了那么些人,阴气太重,不可住人,要想治他的病,只能搬出这宅院,方有转机。这自然是不可能的,嘉乔索性点透了他,说:“你是要我悬崖勒马吧?”
  吴升长叹了一口气,说:“没想到沈绿爱会是这样的一个死法。”
  “你不是和我一样恨着羊坝头杭家人吗?”
  “那是中国人对中国人,自道伙里的事,再说我也没要谁的命,和日本人恨中国人不一样的。嘉乔,我可真是没想到你会走这一步。”
  “你现在想到了吧。你却不知道我杭嘉乔早已落入悬崖,抽身已晚了。”
  吴升看着这个他曾经是最钟爱的义子,他老了,驾驭不了他了。他说:“早知你有今日,我当年还真是不送你去上海洋行好呢。”
  嘉乔说:“可你送了,大把大把的钱你也出了,你就是把我送上了今日这条路。杭家人哪怕在阴曹地府里,也不会只吃住我一个人的。”
  吴升愣了好一会儿,才相信这话的确是嘉乔说的。他就抖抖地笑了起来,说:“乔儿,你放心,你走到哪一步,我总陪你行到哪一步的。”
  说完他端上来一碗中药,这是他专门寻来的偏方,治嘉乔的痛风的。
  嘉乔一口气喝了那药,看看老吴升,说:“爹,你别生我的气,我身上痛,心里烦着,说话没轻重。你只晓得,我心里最敬重的就是你了。我走到这一步,也是想到要你老脸上光彩啊,没想到你竟觉得丢脸了。早知道这样,我当初就不和日本人打交道了。”
  吴升叹了口长气,说:“说这些话没意思的,天底下哪里来的后悔药。再说我看你也不是真后悔。你若身上不痛,跟着日本人,还不是鲜龙活跳?”
  嘉乔不明白吴升这句话的意思,吃了药,他自己感觉好一些了,方说:“从小你就教我,做人是量小非君子无毒不丈夫的,我真毒了,你又害怕,你要我怎么样呢?”说完就躺下睡去了。
  吴升看着睡下的义子,脸就沉了下去。他的老太婆走了过来,看他眼睛里流露出来的神气,吓得手里一块抹布都抖在地上,说:“老头儿,你要干什么?”
  吴升说:“我在想着,怎么给嘉乔治病呢。”
  杭嘉乔虽有病,但他是小掘的翻译,这些天来,除了日军日常事务之外,他还得陪着小掘遍游西湖。他骨头痛,对湖光山色也并无多少兴趣,但又推辞不得。夜里睡不好,总有恶梦来缠,白日里又要小心对付着小掘。此时听了小掘的问话,就露出那种心不在焉的神情来,对付着说:“去过日本几次,倒也赶上过樱花的季节,不过比梅花大一点,也没有桃花那么红,旁边也没有绿叶子衬着的,不是我听说中那么出奇的东西啊。”
  小掘沉下脸来,一声不吭地信马由缓,一会儿,突然说:“嘉乔君到底还是中国人,对桃花倒是念念不忘啊。”
  嘉乔吓了一跳,知道自己又失了言,一时却又找不到用什么话去把刚才的漏洞给补回来。
  他这么一个华人,西子湖边长大的土著,在小掘面前,中国文化却总是不够用,只好不吭声。
  “你的话,倒是叫我想起昨日上吴山时看到的感花岩了。你从小住在山下,不会不知道它的出处吧?”
  嘉乔尴尬地笑笑,他不知道怎么回答。但他知道他不回答并不会冒犯小掘,甚至他发现小掘是心里暗暗希望他的下属什么都不懂的呢。
  果然小掘就自问自答起来,说:“贵国的大唐王朝,不是有一位名叫崔护的诗人吗,他不是写过一首有关人面桃花的诗歌吗。传说苏东坡为此在吴山题了‘感花岩’三字。你不会连这首诗也背不出来了吧?”
  “这个倒是从小就记着的——去年今日此门中,人面桃花相映红。人面不知何处去,桃花依旧笑春风。”杭嘉乔连忙应答说。
  小掘突然爆发了一阵大笑,还使劲地拍着嘉乔的肩膀说:“好,还算有点记性。不过你今日就记住了,从现在开始,此刻开始——就不再是桃花依旧了,应该是樱花依旧了——人面不知何处去,樱花依旧笑春风。”
  他一勒马级,马儿踩着碎步一路朝前奔去,一气翻过了六吊桥中的第一桥映波桥,留下在身后发呆的杭嘉乔。他一边想着,桃花依旧又怎么样呢?樱花依旧又怎么样呢?一边却装出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叫着跟了上去:“对对对,对极了,从此以后就是樱花依旧了,是樱花依旧了……”
  人间天堂,湖上双壁,苏白二堤。
  西湖十景中,向有“苏堤春晓”之说。志曰:苏公堤,春时晨光初起,宿雾未散,杂花生树,飞英蘸波,纷披掩映,如列锦铺绣。当年苏东坡守杭,西湖一半被淤,乃叹曰,西湖是杭州的眼睛和眉毛,保护西湖,就是保护杭州。故而自筹资金,动用二十万民工,从夏到秋,把西湖给治理好了,又用药草和淤泥,修筑了一条自南到北横贯湖面的二点八公里的长堤,在堤上建六桥九亭,又遍植桃柳芙蓉。八百年过去,谁料到,杭人竟到了在强寇的逼迫下亲手挖去他们最为钟爱的桃花,改种日本国花樱花的地步。
  日本皇军翻译杭嘉乔却没有这种耻辱感。除了他此刻浑身骨头痛之外,见了那残红败柳,他没有一点心痛的感觉。主子策马而去,他也不甘落后,一扬鞭也紧追其后。却见小掘一郎的马停在了映波桥下,他自己已翻身下马,正走近一群围在一起的中国百姓身边。嘉乔见状,也不由得下马,一边叫着“闪开闪开”,一边就拨开人群,走近湖畔一株老柳树下,见了那正坐在湖畔石头上抱成一团的母女,自己就先抽了一口凉气。这时他也顾不了许多,一下子就蹲在方西冷面前,把手按在昏昏沉沉的盼儿的额头上,问:“怎么啦,这是怎么啦?”
  方西冷看了看嘉乔,想开口,一句话还没说,就先哭了出来。倒是方西冷身边的李飞黄见了他们,站起来说:“实在是小女得病太重,刚才又吐了血,你看,这湖上风又紧,是不是—…·啊……”
  李飞黄的举动叫方西冷看着不舒服。她觉得虽然话不得不说,但点头哈腰的,就让人看不下去。她心里不想附和,头就别了过去。
  小掘这时也走了进来,一言不发地盯着盼儿,又拿眼睛审视着嘉乔。杭嘉乔便对他耳语说:“她是我侄女儿。”
  小掘又

小提示:按 回车 [Enter] 键 返回书目,按 ← 键 返回上一页, 按 → 键 进入下一页。 赞一下 添加书签加入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