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柏尼仍深陷在他悲苦的沉思中。“小的时候,我以为我会成为一个了不起的英雄人物——”
“你是班柏尼?”一个粗哑的声音打断了他的冥想。柏尼转身一看,两个拉丁美洲人已站在他后面,一高一矮;一个留八字胡,另一个胡须则刮得很干净。但两人的穿着都很褴褛,看起来很猥琐。
“姓潘,”柏尼纠正他们道,“潘柏尼。”他可能是世界上唯一会把真实姓名告诉两个陌生人的罪犯。“你们就是邦尼联络的人,嗯?”他从吧台的凳子上滑下来,领着两人到后面的一个分隔问。万加斯和艾斯比怀疑地看看四周,但最后还是进入了分隔问。三人坐定,柏尼从口袋里掏出信用卡,把它们放在桌上。
两个拉美人一言不发,审慎地检视着这些卡片。他们把卡片凑近眼睛,检查卡上亲笔签名的真实性,还用手指摩擦着密码条。两人将卡片传来传去,最后艾斯比将卡片丢回柏尼面前的桌上,用粗哑刺耳的声音说:“三个钟头已经太久了,老兄,太久了。”
柏尼的脸上强挤出一副诚恳而又愤怒的表情。“嘿!他到目前还没报案。这几个小时之内他也许还没发现。”
“是你捡到的皮夹?”万加斯怀疑地问。
柏尼不自在地耸耸肩。“是啊,多少算是吧。相信我,它们还很新鲜。”
两个拉美人交换了一个疑虑的眼神。然后三个人头碰头,开始讨论这笔小交易。
第二天下午,在几英里以外城市的另一端——对夜影酒吧而言则就不啻相距几千光年之远了——摩天大楼林立的都会商业中心,《第4频道新闻》的王牌播音员葛吉儿正艰苦地在作一次外出采访。她采访的对象是卜杰瑞,一位百万富豪、慈善家,同时也是运动员。他大约40来岁,是位常带着微笑而礼数周到的人。他们站在卜杰瑞办公室所在的那层楼的窗边。11月强劲的寒风翻飞着吉儿那头红褐色秀发,也吹振着卜杰瑞花4000美元定做的那套西装的翻领。
站在吉儿后面的是沙奇,一位引人注目的年轻人,《第4频道新闻》的摄影师,正用他的摄影机在拍摄。沙奇只有25岁,非常敏锐、快捷,是一位天才摄影师。吉儿与他共事过一次之后,就不想再跟其他人一起工作了。
“但这实在没道理,卜先生。”吉儿说道,并抓着麦克风伸到这位商人面前让他回答。
卜杰瑞挤出一丝全无笑意的笑容。当他说话时,他的声音令人想起格罗顿预校和耶鲁大学①,令人想起一片白帆在浪涛起伏的海面滑过,令人想起英国真皮马鞍的味道;令人想起石楠林荫夹道的曲径,通往一座都锋式②半木构造的家园。他那深沉、有教养的语调反映出一种舒适、休闲,甚至是奢侈的生活。
①格罗顿预校为美国马萨诸塞州一所预备学校,哈佛及耶鲁大学学生大多由此预校毕业。
②1500…1700年盛行于英国的建筑式样。
“老实说,我也说不出个道理,葛小姐。”卜杰瑞说得很坦白。他直视沙奇的镜头似乎无所隐瞒。“事情似乎正有起色,我们与证券管理委员会之间的分歧已顺利解决,我相信我们已度过危机。”
葛吉儿可爱的脸庞诚挚地望着卜杰瑞。她是一位高挑、长腿、年轻苗条的女人,大约30岁。她穿了一件暗红色的麂皮短大衣,紧束的腰带更衬托出她纤细的腰。她那红褐色的头发剪得很短,在她饱满的前额飘拂着。吉儿是位美女。
她在电视上的魅力对于她《第4频道新闻》主播的位子而言是很重要的,但这绝不是她获得此一职位的唯一或是主要的条件。葛吉儿是一位聪明、有事业心、工作勤奋,而且爱深入探讨问题的播音员及新闻撰稿员。她用脚都能思考。她还有一种无人不知、无比敏感的新闻嗅觉,能告诉记者何时何地有什么重要新闻即将发生。
但最重要的是吉儿具备一种少见而特别的才能,她能将一则新闻故事展现出人性的特质,使观众受到她的影响。葛吉儿的报道能使人了解她采访的故事中所强调的任何涵义。这种技巧在这靠嘴吃饭、纷乱的电视新闻界至少就值100万美金。
远处,她能听到警笛鸣叫的声音逐渐接近,掺杂着对讲机的噪音及双向无线电凄厉的呼叫。即使他们是站在那里,都觉得这层楼愈来愈热。身为一个新闻工作者,她觉得情况已经非常紧急。
“卜先生,在我们谈话的时候,你的妻儿们已启程来这里,你不认为——”
但卜杰瑞挥手打断她的话,他的笑容更开朗了。他的声音仍保持着平静,甚至有点愉快。“我觉得我一生都很圆满,身体健康,家庭幸福,非常富有。我想我们在这里谈论的是一种绝望。我有一种感觉,每件事从这里开始都将……走下坡路。我曾一度认定自己就是该‘追求卓越’,将我个人的需求放在首位。这句话已包含我所要讲的一切。谢谢你到这里来让我和你及你的观众畅谈。”
说完了他想说的话,卜杰瑞平静地朝前踏出一步,头也没回地从那宽阔的窗口直坠而下,从第60层楼坠向街心和死神的怀抱。
葛吉儿惊恐地大口喘息,本能地从她跟卜杰瑞作他一生最后10分钟谈话的窗口往后退一步。
“噢,我的天!”她尖叫着,“沙奇,朝下拍!”
然后她一手捂住嘴,对她作为一名新闻女强人的直觉反应感到惊恐。面对着一个男人自杀,她居然命令摄影机拍摄。“老天爷,我这么说的吗?”
年轻摄影师已踏前一步站在她前面。他拍摄下了卜杰瑞整个坠落的过程,从一脚踏空到令人反胃的撞击。当警察和医生簇拥在尸体旁边时,他仍在继续朝下拍摄。他们将自杀者的遗体用黑色橡胶袋装起,拉上拉链。救护车的担架床伫立一旁,准备载运尸体到殡仪馆,犹如希腊神话中的卡隆载运亡灵渡冥河一般。
“嘿,吉儿,你在这里作一个综合评论如何?我先从这些摩天大楼取景,再拍到你,然后拍出坠楼的情形。”
虽然仍在战栗,但一向敬业的吉儿仍然点点头。她将麦克风凑近嘴边,朝沙奇点点头——这是开始的信号。
第四章
从当一家小镇报社的送稿员做起,50岁的狄杰姆已投身新闻界有30多个年头了。在这几十年中,他目睹全世界的焦点由每天的报纸转向60分钟的电视新闻节目,眼见每日的气象报告从每天头条新闻旁的寥寥数语——“阴转阵雨,午后放晴,温度40度”——演变到5分钟的气象报告,还穿插卫星云图、介绍宠物或生日卡、情人卡以及古怪的T恤等内容。他也亲眼见到对战争新闻采访的发展。以往一篇详细的报道从排印到发行,仗都打完好几天了;但现在每小时都有电视转播快报,还有各位官员与国际新闻界谈笑风生、妙语如珠的报道。
极具讽刺意味的是,狄杰姆无所不知、无怨无悔、不信赖任何人。他认为新闻就和其他20世纪文明的产品一样,都是商业上的一种分配。
身为《第4频道新闻》的导播,负责分配的工作,狄杰姆可说是这个职位的最佳人选。没有任何事情可以困扰他,也没什么事情会让他觉得惊奇,但对一个好的故事题材他仍是会把它榨得干干的,点滴不剩。尤其是独家新闻,例如葛吉儿对金融巨子卜杰瑞的最后采访。
四个人正坐在狄杰姆的办公室里看着电视监视器屏幕。坐在像平常一样只穿着衬衫、将昂贵的西装外套随意扔在椅背上的狄杰姆旁边的,是电视台的经理卫查理——一个与新闻导播性格迥异的人。他比6英尺4英寸高的狄杰姆足足矮上一个头。
卫查理出身名校,全无实际工作经验,总是被人伺候得好好的。读大学的时候,他经常戴着哈佛的领带,穿一件绣有“财经记者”字样的外套当做制服。他那咬合不正的嘴里总是含着一根石捕木的烟斗。自5年前卫查理戒烟开始,烟斗里从没塞进过烟草,更别说点火了。这对卫查理来说有两种意义:一是具有安抚奶嘴的功能,另外就是使他像个男人。不过他对这烟斗执着的依赖在日常生活中倒很少表现出来。
办公室中其他两位是摄影师沙奇——他带来了那卷珍贵的录像带,以及《第4频道新闻》的播报记者康克帝。后者正一心一意要赶上葛吉儿并超越她。局促在一旁的是白塞斯。他是狄杰姆手下一位22岁的准记者及跑腿。这位新闻导播只把他当成一件有腿的家具。
在监视器的屏幕上,葛吉儿对卜杰瑞的故事做了一个“结束”的手势。她那美丽的脸庞表情丰富且有变化。她正对着观众讲话,摄影机很明显地像情人一般爱恋着她,紧追着她那高耸的颧骨和有弧度的下颔。
吉儿的眼眸深邃而乌黑,深深吸引着观众。那双富有表情的眸子使报道的每一个新闻故事增添了许多光彩。她的鼻子高而挺,完美无瑕而且有种高贵的韵味。但鼻子还不是她最美的部分,吉儿的嘴是让她与其他美丽的电视女记者相比之下与众不同的地方。她的嘴大而性感,下唇饱满、自然嫣红,两颊的酒窝在她颦笑之间若隐若现。
但现在她面无笑容,在屏幕上只简要地说明了一个男人生命悲剧性的结束。她那黑色的明眸中充满怜悯与伤感。
“今年本市第137位自杀者既非贫民也非流浪汉,而是一位成功的主管级人物,家庭美满,在银行有400O万存款。如果对经理的职位都有这种无名的‘绝望’,那60层楼底下又会有什么呢?那些饥饿、无家可归的人,那些残暴之徒和迷途的人,又将何以为生?”吉儿直视着摄影机,似乎在寻找答案。“《第4频道新闻》的葛吉儿在离地60层楼高的窗沿上为您报道。”
这真是新闻连续镜头的杰作,是狄杰姆所见过的最好的未经安排的综合报道。他在喉咙里咕哝几声表示赞许。
“老大,你觉得坠楼的那一段拍得怎么样?”沙奇得意地问道,“那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