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雁有些迟疑,这一去还不知道能不能回来。
她沉默的当口,鲁振谦却一扫方才的心不在焉,起身道:“既是沈夫人的吩咐,雁妹妹还是快去吧。”说完又道:“不如我同你一起去,正好顺便给沈夫人顾夫人请个安。”
沈雁听着这话,还有什么好推辞的?便就起了身,让福娘回房拿了扇子,与鲁振谦步向后园。
从熙月堂到天香阁路途不算近,好在鲁振谦对沈家也很熟,所以少了许多沉默之余,还多了好些话题,沈雁本就是个不怕生的,又与鲁振谦下过几回棋,多少有些了解,这么着沿着游廊穿堂一路分花拂柳下来,并不觉枯燥。
沿着湖畔到了杏林处,就见得傍水的楼阁**香鬓影,并时有低浅的欢笑声传来,门口站着的丫鬟见到二人走近,遂进内禀报,等到他们到得门口,紫英就与先前那丫鬟一道出来了。
“二姑娘与鲁三爷快请进。”紫英笑着打了门内珠帘。
沈雁一面走,一面借着扇子冲紫英眼神询问,紫英笑着点头,表示一切安好。沈雁这才放了心,先行绕过六开的蜀绣大锦屏进了内堂,停在瓶插的长枝大牡丹畔,略略环视了一圈,然后走到正中朝上首自家的几位长辈行礼。
这套动作让素日惫懒的她做下来,倒是也如行云流水,让人挑不出半点不当之处。
沈夫人面上仍然是和煦得体的微笑,她指着左首的顾夫人道:“快去见过荣国公夫人。”
前世里顾家与沈家并没有这么亲密,虽然路遇也还是打招呼,但从来没有正式通交。沈雁前世嫁去秦家之后倒是因着两家都在中军营担职的缘故,在宴会场合见过顾夫人几面,当然也没有很亲近的交谈,但是对于这副面容,却是一点都不陌生。
她走到顾夫人面前,福身道:“沈雁见过夫人。”
荣国公夫人自打她进来时目光便就投到她身上,许是还没长开的缘故,论相貌比起她来沈弋更显婉约,但是她行动之间那股落落大方,以及顾盼流离之间藏于眼底的那股慧黠,却又更为让人印象深刻。
在看到她之前,荣国公夫人从戚氏嘴里听过对沈雁的不少牢骚,戚氏是她的内侄女,纵使她知道她有些小心眼儿,可也难免受到影响。顾颂是她的嫡长孙,从小就被他祖父视如心肝,所以养成了几分骄纵之性,对于屡次连累顾颂受伤的沈雁,她也是暗有微词的。
可是眼下见着她,她心里那股偏见忽而又消去了些,也许世子说的对,这姑娘并不是那种无理取闹的人——当然,这还是初见,究竟如何还是得慢慢观察。不过沈宓是沈家未来最有希望的传承,顾家与沈家二房保持紧密联系,总归是大大有好处的。
她含笑打量了沈雁片刻,从丫鬟手上的匣子里取出一只八宝攒珠的赤金锁,双手递了给她,说道:“我听说二姑娘颈上有只相国寺长老开了光的项圈,于是备了这只金锁,雁姑娘用得着就用,用不着就拿着玩儿罢。”
这金锁当然是特地预备的,不管沈雁讨不讨喜,终归是沈宓的独女,头回见面,无论如何也是要给出番表示。
东西对沈雁来说并不罕见。她称谢接过,进行礼貌性的细看。
她尚不知道顾夫人给沈弋的是什么馈赠,但从两家今日的郑重来看,必然也是不轻。如今两家期愿互好的意思这么明显,如果她当它是寻常物事,那么不但顾家会难堪,也会拂逆了沈夫人的本意。她可不愿意因为这点小事招惹到她。
想了想,她笑眯眯解下自己脖子上戴的那只金锁来,将顾夫人赠的换上去,仰脸说道:“正好这个戴腻了,多谢夫人惠赠。”
大家倒是都没有料到她会有此举,顾夫人看着挂上了项圈的那只八宝金锁,脸上的笑容愈发和煦了,她笑着道:“姑娘喜欢就好。”又转头笑问戚氏:“我倒觉得只有雁姐儿这份从容大气衬得上这只八宝锁!你们说呢?”一眨眼,从雁姑娘变成了雁姐儿。
戚氏哪有不赞成的份?打起精神与妯娌们附和。
沈夫人这里也深深往沈雁投过来一道目光,华氏走上前来,揽着沈雁肩头:“还要见过少夫人们。”
沈雁这里一圈走下来,捞着了好些物事。
角落里坐着的沈璎不时地朝她望过来。
这里鲁夫人也招鲁振谦上前见礼。荣国公夫人也赞了几句,并回头与戚氏笑道:“鲁大人刚直耿毅,鲁三公子这神态之间也大有乃父之风,倒是可让颂哥儿与鲁三爷多交往交往。”戚氏点头称是,一面也夸赞了几句,与顾夫人各赠了其玉饰扇坠等物。
鲁振谦退回来,在沈弋右首落座,唤了声:“弋妹妹。”倒是没在意另侧坐着的沈璎。
沈弋微微笑道:“鲁三哥愈发有闲了,今儿竟这么早下学……”
沈雁在来之前早有应战措施,开饭前福娘适时地来禀说二爷派人回来找她拿被她借去的东西,请她回去,她板脸斥她不懂规矩,没看见有夫人们在吗?顾夫人连忙道着不妨事,并催促她回去勿要误了二爷正事,于是名正言顺地溜之大吉。
鲁振谦倒是在沈夫人盛情挽留之下留了下来用饭,当然作陪的有沈莘沈茗。
这一趟茶会之后,沈顾两家关系就近了,不但女眷们之间常相往来,顾家的爷们儿也时常上府里走动。这之中最快建立起交情来的,其实还是两边的孩子们。顾颂还有个弟弟,跟沈莘沈茗年纪差不多,很快就玩到了一处。
顾颂却并不上府里来,大约有失他国公府小世子的身份。
沈雁自认内心沧桑与他们玩不到一处,但府里还有个与这帮小的玩不到一处的沈弋,在华氏三番四次地在她耳边夸赞着沈弋是如何如何温柔婉约之后,沈雁只好时不时地长房上溜溜,找沈弋下下棋,逗逗她养的大狸猫,或者讨论下坊外又出了什么好吃的零食,如此也好应付于华氏。
她前世与沈弋交往不多,三年后从金陵回来不久沈弋就出阁了,所以除了这些,沈雁并不知道与她还能聊些什么。
沈弋嫁的是佟阁老的嫡长子,这是沈夫人在她十四岁时就定下的亲事,沈雁的目的又不在于一定要嫁王公显贵,两者根本没有过什么冲突。就是有着沈宣做背后依仗而时常张牙舞爪的沈璎,沈雁作为嫡女,又是长姐,也根本没与她有过什么碰撞。
当然,沈弋如今也时常地上熙月堂来玩。
季氏见着她们感情似乎与日俱增,便就问道:“我听丫头们说,雁丫头在天香阁当着顾夫人和太太的面便把顾家赏的金锁给挂上了,引得顾夫人好生欢喜,还在戚氏面前夸赞她,后来她缺席午宴太太也没有计较,这么说,她年纪小小的倒是很有几分心机?”
沈弋叹笑道:“雁丫头是什么人,她来咱们这里这么多次,母亲还看不出来吗?她当时就是不想惹太太不高兴而已。顾夫人赏了我镯子,我不是也戴上了?要是她有心出风头,又何必拿二叔做幌子应个卯就走?” 熙月堂里还没有一点要出门的意思。
华氏坐在妆台前,磨磨蹭蹭了已经快有半个时辰。
沈雁一面往嘴里丢着葡萄干,一面看着她揪成了苦瓜的一张脸,再看看她还披散着的头发,说道:“我看你还是别磨蹭了,这又逃不掉。”
华氏在镜子里瞪她,紧皱着眉狠掐着桌上的凤仙花,“对着太太和陈氏就够我受的了,还要加上个戚氏,平日里太太连规矩都免了我,这会子偏偏记得我,合着是成心整我吗?”
沈雁笑出声,继续吃葡萄。
她倒不觉得沈夫人这是针对华氏,沈家内里就是烂如泥沼,对外也还是光鲜亮丽一家人,这种场合下,身为府里现有排行最长的沈宓的夫人,怎么可能不出门招待。不但要招待,今儿许多事还得她首当其冲,这才是一个有规矩的人家应有的体面。
“怕什么,不是还有鲁夫人她们在嘛。你要是不愿意跟她们打招呼,就别招呼。总归太太不会让她们闲着的。”
她招手唤来扶桑给华氏梳头。
华氏认了命,深呼吸一口气,又从镜子里斜过来一眼:“那待会儿你随我去。”
沈雁这家伙虽然在外老闯祸,可在府里她却有着说不出的精明利落,带着她,她也可以轻松点儿。
“真是爱莫能助!”
沈雁两手一摊,遗憾地道:“我答应父亲了,得给他书房里的菊花浇水。”
早防着她这招,所以昨儿夜里就跟沈宓套好话了。
行商之人人前最懂八面玲珑,华氏纵然脾气暴躁,在以培养两府交情的大前提下,这点处事的小手腕还是有的。要是连这点场面都应付不下来,她又怎么在沈府里囫囵至今的?不就是想拖她去当枪手么,她也不想跟那些人打交道,她才不去。
华氏抓起挂在妆台上的鸡毛掸子将她赶了出来。
沈夫人的茶会设在天香阁。
天香阁建在后园之中,一面临湖,左面是杏树林,右边是一畦相间而种的牡丹与蔷薇。楼阁四面长窗,这种天气里,推窗赏景,最是怡然不过。
荣国公夫人很是爽朗,她今儿除了与戚氏同来,还带着府里的**奶四奶奶,三奶奶正养胎,也就不赶这趟了。华氏在沈夫人领着她们到来前,在天香阁里与沈弋一道打点布置,华氏做事爽脆利落,沈弋则细心周到,二人可谓相得益彰。
华氏趁空便就与沈弋道:“你什么时候也教教雁丫头,她能有你这份温柔劲儿就好了。我就没见她在绣花绷子前正经呆上过半日——”说到这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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