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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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福- 第32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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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金陵这六年,二房每年只回家探亲一次,每次呆上三五日便就走了,接触的机会不多,又加上沈夫人态度十分明显,几房妯娌除了必要的往来,别的交道从没打过。

    回京这个多月,因为沈夫人免了二房母女的晨昏定省,见面的机会就更少,交情这东西,比如今眼下身上穿的衣衫还要薄。

    沈雁福礼唤了声“四婶”。

    陈氏叹气拍了拍她的手背,说道:“雁姐儿不要怕,夫人正在气头上,说什么你也别往心里去。只是当着外人面,千万记住,别的什么也不要说,你认个错就完了。”说着她冲华氏温婉地点了点头,似乎是为她们尽的这点心而心安。

    好个“只认错,别的什么都不要说”,沈雁垂眼看着地下,抻了抻身子叠起手来。

    沈茗是陈氏的独子,沈雁之所以会出面回应是因为面对别人对沈府的奚落,作为沈家第三代子弟的沈茗与沈莘居然只声不吭任人指着鼻子嘲笑,浑然不见半点血性。

    顶门立户是男儿们的职责,连她都知道要挺身而出,作为有着百余年基业的大家族的家长,她的祖父沈观裕,又怎么可能会容忍沈茗沈莘的表现?如此懦弱无为,又哪里像个清贵名流世家大族的后嗣?她几乎已经能想象到沈观裕在知道沈茗兄弟的表现后,会怎么样暴跳如雷了。

    这府里每个人都知道华氏不招公婆喜欢,陈氏当然也知道。

    围观的孩子们很多,其中也不乏有与沈雁投缘的,顾家自己就算知道事情经过,也必然不会承认纵容下人轻侮朝廷命官的事,所以沈夫人如今肯定还不知道有这一层。于是她待会儿只消把这事儿来龙去脉在曜日堂一说,再请围观的人一对质,那么即使对方是荣国公府的人,沈茗沈莘也必然少不了一顿板子。

    陈氏只生了沈茗,沈雁记得前世母亲曾介绍过她治宫寒之症的方子,再有,她若记得没错,她的四叔沈寄纳了房妾,那位伍姨娘是沈家姑太太沾亲带故的亲戚,庶子女也出了两个了,而且年纪都比沈茗要小,照此看来,陈氏能够再生二胎的希望已经极小。

    这种情况下,换作她是陈氏,也不敢让沈茗担待任何不是。

    可是她如果当真乖乖地替沈茗瞒下去,那么呆会儿又有谁来替他们二房面对顾家的刁难?沈家人会吗?会的话沈茗沈莘就不会站在人堆里只字都不敢出了。

    当母亲的想护着自家孩子的心意是好的,可若做的太缺德,那就让人无法容忍了。

    当年因为从来没经历过挫折,这些弯弯绕她都不清楚,经历过那些悲欢之后,为了继续生存,人也像是突然多长了副心眼儿似的成熟起来,如今再把当年的路重走一回,那些深藏在伪善表面下的算计便就如同捞出水面的腐尸,所有的蛆虫蚊蚁都瞒不过她的双眼了。

    她抬眼瞄了下门内端座的人影,将抬进了门槛的前脚收回来,唇角浅浅扬了扬,用着不高不低的声音与陈氏道:“回四婶的话,我知道了。

    “荣国公府是朝中重臣,是京中数一数二的勋贵,我虽然是沈家的二小姐,但因为沈家没落了,所以我惹不起他们,那么我听四婶的话,把顾家的人推搡我并把我撞晕的事情瞒下来好了。虽然刚才外头那么多小伙伴看见,但下次问起我时,我就说是他们眼花看错了,其实是我自己撞的。”

    陈氏一张脸顿时黑如锅底。    沈府在十字路口的东北角,占地七百亩。

    沈雁绕过紧闭的正门,快步走到熙攘的西北面乌衣巷,从一路来往的沈府下人们交谈声中气喘嘘嘘闯进西角门。

    门房一声“二姑娘”咽了一半在喉底,惊诧地看着她提着裙子毫无气质地进了西跨院。

    眼下她要见的人是她的父母亲,哪里管得了别人怎么看她!

    时隔十余年,沈雁仍然能够闭着眼睛凭着记忆准确地摸回熙月堂,她的母亲华氏,此刻一定坐在熙月堂正房窗户底下,一面素手支着额角,一面微蹙着眉头检查她早上绣的牡丹花,或者是她新近做的铺子帐目,一面跟黄嬷嬷半嗔地数落她有多么不听话。

    而她旁边的炕桌上,一定也有着她让冰梨准备好的深雁爱吃的点心和花茶。

    如果她转到书房墨菊轩的话,那么十有**也一定会见到才从衙门里回来的父亲坐在书案后,正在处理着二房的庶务或衙门的公务。要么就是捋着袖子,侍弄院中花架上那些各种各样的菊花,那是母亲最爱的,父亲曾说,春天将它们打理好了,秋天就能让母亲看到美美的菊花了。

    她怀着酸楚的心,看着熙月堂在一步步靠近。

    她风一样冲进正房,沿途的下人脸上才挤出的笑容又随着她的飞奔离去而瞬间消失在嘴角,那抹轻慢的意味,仿佛是无关紧要的风拂过了阶下的垂柳,并不值得特别理会。

    院子里清寂的庑廊下,沈雁扶着廊柱停住了脚步,她终于看见,母亲侧对着窗口坐在屋内,鼓着腮帮子向站在面前的黄嬷嬷哼着气:“雁姐儿又去哪儿了?等她回来,让她把这两本帐重新算过,算不出来不许吃点心!”

    母亲的声音娇娇软软,恼意中带着无可奈何。

    慈眉善目的黄嬷嬷微笑接口:“姐儿还小呢,奶奶别拘紧了她。我们姑娘聪慧过人,又知分寸,回京这些日子,楞是没让曜日堂与东跨院儿那边挑出半点儿理来,就冲这点,奶奶也该放心才是。”

    “你们就知道这样护着她……”

    下晌的阳光透过披着一树新绿叶子的香樟树投射到薄施粉黛的华氏脸上,鬓上薄如蝉翼的赤金牡丹花投影在她眉眼之间,映得她格外娇艳多姿,她手搭着黄嬷嬷的手腕站起来,脸上有着深深的不认同,但却一点儿也不影响她的气质。

    华氏除了揍她的时候,从来都不会让人看出来她的凶残。

    沈雁指尖抠着廊柱缝隙,眼泪刷地流下来。

    她于生死间兜转,到底还是没有回来迟,母亲还在,她的唇角干干净净没有鸠毒,脸上也还没有焦急和忧郁,她还是活生生地一身富贵呆在锦绣堆里,一面貌美如花,一面等着训她。

    “雁姐儿?”

    华氏步出房门,一眼便见到天井这头哭着十分忘情的沈雁。她张大嘴,“你怎么了?”会闯祸的人一般不爱哭,这么样的沈雁的确很少见。她放开黄嬷嬷的手,迈着小碎步穿过天井走过来,先前的嗔恼早被这份诧异压了下去。

    基于有对很接地气的父母,沈雁从小没大尝过终年被囚在内宅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滋味,加上在金陵时华府家规也不如沈府这么严,沈雁的童年再没有比这更美妙松快的了。这样的人要伤心流泪,可真比六月飞雪还要困难。

    沈雁知道是吓到了华氏,可是她停不下来,谁能够理解她在经过一生的悲伤与犯下无可挽回的错误之后,失而复得再次回到最初那道岔路口的心情?

    眼下这一刻,就让她痛痛快快地哭一回吧。

    “母……亲!”

    她扑到华氏胸前,眼泪很快沾湿了她的衣襟,她被母亲柔软的双手轻抚着头发,这触感就像是被直接抚进了心里。

    印象中母亲每次责罚她之后都会如眼前这般抚慰她,用她独有的方式与她讲道理,在前世母亲死后,她面临过无数次的挫折与困境,每一次她都会梦见母亲这样温柔而无言地陪伴她——当然,梦得比这更多的,其实还是挂在东墙上那鸡毛掸子。

    “这是怎么了?哪根筋不对了?”

    华氏弯下腰来,未施唇脂也同样红润的双唇微启,“莫不是太太责备你了?”

    提到“太太”,她的声音有丝异样的冷硬。华氏这辈子始终没法以平常心待之的除了沈雁,也许还有婆婆沈夫人。

    沈雁摇摇头,哽咽得说不出话来。

    可是显然华氏已经认定这就是事实,她搂紧她,皱紧眉看向黄嬷嬷。黄嬷嬷的面上也起了忧心,但她是个忠诚的老仆人,见状连忙将腰身躬下,温声道:“二姑娘究竟遇到什么事了?不要怕,咱们还有二爷呢。”

    华氏不便出面的时候,通常都有沈宓。

    沈雁被华氏用绢子印着眼泪,却连半个字都说不上来。

    她岂能够告诉他们,她是在感恩上天,让她能够重回他们身边来?

    扶桑这时轻手轻脚地走近来:“奶奶,曜日堂那边遣了秋禧过来了。”

    华氏手停在沈雁头顶。

    秋禧是沈夫人跟前的司茶大丫鬟,在曜日堂可以不等夫人传唤直入内室的,平日里熙月堂似乎还没这份荣幸让她来亲自登门,今儿这又是怎么了?

    华氏不明白,沈雁同样费解之余,却立时收住了眼泪。

    前世里她回到家后什么事也没发生,可是她没事却不代表二房没事,算起来华氏自杀就是三个月后的事,而事出必然有因,华氏生前在群狼环伺的沈府日子十分艰难,当时舅舅又远在金陵,以至她死在沈府半个月后华府才得知消息。

    华氏之死又是因为丈夫,所以当时的沈府必然有些她所不知道的内幕。

    沈雁至今对母亲自杀的真相不甚了了,只知道母亲死前为营救入狱的父亲而多方奔走,等到父亲终于出来,当天夜里她却以一杯鸠毒了断了性命。

    她不知道那鸠毒哪里来的,当夜只有父亲进过母亲所在的正房。

    之后虽然父亲一生孤鳏,她也还是将她当成了毕生的仇人。

    直到她亲耳听到他临终的吐语,她才蓦然惊觉这一切都错了,可是她已经被悔恨与罪恶感打败,已然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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