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阵风过,脸上有些凉意,摸摸脸,竟然濡湿了手背。
他竟然哭了。
又怎么能不哭?长到这么大,活了十二年多,一颗心就像被积雪覆盖了十二年,直到她出现,她的喜怒哀乐就好像是透过树林里来的一抹阳光,日日夜夜的,不经意就把这层雪给融化了,使他的心也欢快起来。
他蓦然发现自己有血有肉,可以因她喜因她愁,可以不论何时何地总能一停顿就想到她的模样她的声音,忽然变得很想要去对一个人好,让她更加无忧无虑,更加惫懒。
可是他还没来得及对她付予照顾,就已经把刀刃对向了她。
他其实不大懂儿女情事,也没有想过未来更遥远的事情,成亲,生子,白头到老,那些都太虚幻,他只愿朝朝暮暮能看到她,让她始终就在距离他咫尺远的地方玩耍生活,在与人谈到住址的时候充满暗喜地告诉别人,自己便是与沈家相邻的荣国公府的子弟。
不需要什么仪式和证明,他只需要这个世界能够承认他和她相关,承认她与他过去现在和将来一直有着交集,承认他在她的生活里,光是一切与他和她同时有关的事物,这便已经令他欢喜,令他心满意足。
他和她的结识和相处都在那不大的坊间里,他们的天空下没有世俗的尔虞我诈,也没有看不见的刀光剑影,他们的天空永远都是碧澄明净,春光万里,他从来也没有想过,他与她竟然会有被逼到生死相见的那一步。
他知道被人利用,也已经知道这场大火必有内因,可越是清楚,就越是难以宽恕自己,不是吗?
若真是有着深仇大恨,那好歹也有个理由,而被人愚弄到杀她,他又有什么理由替自己开脱?
他仰起头来,看着渐渐西斜的残月,往后仰倒,躺在阶梯上。
曾经那么固执地坚守洁癖,眼下半点都不重要了。
“檀越,地上寒凉,进寺去吧?”小沙弥出府来,轻声地唤他。
他闭上眼睛,仿如未闻。
小沙弥颇有些无措,站在旁边不知是留下还是进去。
“公子?”
正在这时,忽然有马蹄声由远而近,在石阶下停下,而后有脚步声飞快地跑过来,说话声里带着意外和惊喜,也微微地松了口气。
“公子,该回府了,世子爷、太太和大奶奶都很着急。”
苏护轻轻地唤道。
顾颂身子微顿,扭头看了眼他,然后涩然笑了声,翻过身去,埋首在臂弯里。
他不回去,他不想回去。回去就要看见她,他哪有脸去见她。
“这世间很多事,不是你害怕就可以不用面对的,也不是你逃避就会过去的。”
忽然又多了道清朗幽缓的声音,趴在阶上的他脊背一僵,蓦地抬起脸,转过头。
韩稷提着马鞭,从阶下龙柏后走出来。
绛紫起云纹的织锦绣袍,玄色的厚底漆靴,面如妖孽,目如寒星。顾颂望着他,鼻子一酸,声音又哽咽了。
“稷叔……”
他坐起来,将脸覆在手心里,嗓子嘶哑。
他竟然连他都没脸去见,他闯的祸,结果却需要他来收尾。他那么想要保护的人,结果却被他保护走了。
这一切都不过证明他的无能罢了。
韩稷递了壶酒到他面前,“喝两口吧。”
顾颂盯着酒壶看了片刻,伸出手来,接了回去。(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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话说这章不虐吧? 孙二是颐风堂的茶房,平日里负责准备韩稷的茶水。
孙二到了正房,鄂氏问他道:“中元节那夜里,大爷屋里可有什么异状?”
他望着地下,说道:“禀,禀太太,大爷屋里什么异状也没有。”
鄂氏盯着他看了片刻,挥手唤退他下去。
孙二是她亲自挑选送到颐风堂去的,十年来行事十分稳当,她信得过他。
既然他都说颐风堂没事,那当然就没事了。假如他们真的瞒着她有什么动作,又怎么会连孙二都不知道呢?到底那里头当差的人并不少。
她神情缓和下来。
宁嬷嬷过来道:“即便是没有什么异状,可大爷的身子终究让人忧心。他如今连营里的职务都当得极好,照这么下去,只怕将来娶妻生子都不成问题。只要他能娶妻生子,那么太太只怕就阻止不了他袭爵了!”
鄂氏没说话。
宁嬷嬷又道:“原先那药方显然已经失效。太太若想替耘哥儿保住世子之位,只怕要再寻良方。”
“行了。”鄂氏摆摆手,说道:“这事就说到这里吧。这几日天热,你去炖些清润的汤水,送到颐风堂去。然后让人把他屋里的窗纱换换,每日里冰盆够不够用?不够用就多添上。他身子虚,容易中暑,辛乙虽然心细,却也不见得忙得过来。”
“太太……”
“够了!”鄂氏面色一凛,从榻上站起来。“我只是不想让他抢走耘儿的位子而已!我养了他十四年,两岁之前都是我带着他入睡的,我还清楚记得他第一次唤我母亲时候的样子,也记得他小时候我生病。他总拿他的脸来贴我的脸!”
宁嬷嬷怔住。
鄂氏颤着双唇,背转身来:“你不会明白我的心情。”
窗外清风肃肃,吹得一树银杏凌乱极了。
“太太。”宁嬷嬷静默片刻,终于还是出声了。
“这件事关系甚大,您不能感情用事。如果那夜颐风堂真没有发生别的事,大爷他们为什么要越墙而行呢?他不止一人出入,而是陶行他们都出去了。何况听说他们还把刘俨的人手带到过颐风堂。这么大的动静,您真的觉得正常吗?”
鄂氏望过来,背光站着的她眸色十分深幽。
宁嬷嬷走过来。“小心驶得万年船,他到底是——耘哥儿如今还小,我们不能小看他。这一次兴许无事,可他能够瞒得过您。那么下次呢?到如今您和国公爷还不替他申授世子之位,他虽然不说。难道心里不会想吗?”
鄂氏静立了半晌,双眼微抬,那目色竟愈发沉黯了。
孙二回到颐风院,陶行正在颐风院陪韩稷练腿脚。见到前者行色匆匆,他遂笑着与韩稷道:“多亏那日夜里辛先生给他们服了安神药。否则今日可就说不清了。”
辛乙亲制的药丸特别灵,一颗顶得上人家三颗。孙二他们呼呼大睡,院里头他们捉了杀手进来也好。沈家二姑娘来过了也好,统统不知道。若不是有辛乙,这些年他们能够在正房眼皮子底下做这么多事?
韩稷并不如他那般高兴,但是也笑了一笑。
傍晚时等得太阳不那么猛烈,他便驾着马去了大营。
大营里的将军们平日大都在五军都督府坐衙,除了负责操练兵马的中底层将官。
但上级官员也都要轮值去校场,秦昱今儿正好当值。
韩稷到了之后便在他的营房等侯,夕阳火红地挂在天边,将坐在门内的他拖出长长一道影子。参将王儆与几个将官走过来,一拳砸在他肩膊上,说道:“几日不曾见你,难不成躲着数赏赐去了?也不请我们喝两盅,太不够意思了。”
王儆的祖父原先也是营里的大将,跟老魏国公私交甚好,如今告老退下了,两家还是常有往来。韩耘心心念念想要超过去的王俅,就是王儆的亲弟弟。
“就是,听说东湖畔的醉仙楼又新进了一批窖藏好酒,韩将军带我们去解解馋呗!”其余几名将军也跟着笑起来。
韩稷在营里混了几个月,跟下面这些中低级将军混熟了。
大家心里虽然敬畏着他,但是见他没什么架子,也就渐渐试着与他亲近,安宁侯伏案后,皇帝赏了楚王之余也赏了他些东西,大家虽然都不缺一顿酒钱,但趁机打打未来上司的秋风,也是增进感情的一种方式。
几日不出来当然不是为了数赏赐,韩稷笑了笑,“既是要喝酒,去醉仙楼又有什么意思?那里都是些文人墨客,喝不痛快。倒不如咱们赁条船,到醉仙楼包了酒菜送到船上去,既不扰人又无所忌惮,岂不是好?”
王儆回头望着弟兄们,拍着胸脯道:“我说了吧?我说了吧?咱们韩将军随和得很!看以后谁还敢说我韩兄弟不好亲近来着!”
大伙都高兴起来,围着韩稷你一言我一语,瞬间把个肃穆的营房弄得热闹起来。
这里商议好了,韩稷便就找了个办事伶俐的将官,让他统计好人数然后与陶行一道去赁船订酒菜。
韩稷来营中时日未久,从未曾与大伙有过这么接地气的接触,大家闻讯便就跃跃欲试,有存心想接近他探探深浅的,有想趁机套个交情的,还有些是好奇他本身的,总之大伙都感兴趣。
而后就有胆大的凑上来报名,见韩稷一概不拒,全营守备以上的年轻将官们,便都来了。
韩稷见得秦昱从校场回来,便就抽身随他到了营房,先说了销假的事,然后又顺口提了提夜提军报之事。军报是魏国公发给韩稷的,就算外将一概书信按律都要先经经兵部查阅,但人父子之间通个讯儿,实在没必要小题大做。
秦昱为人滑溜,话头即知尾,当下即表示道:“老夫如今年纪大了,近日颇有些记性不好,韩将军请了几日假都记不大清,别的事更是不清楚了。”
秦昱原先并不属老魏国公部下,是开国之后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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