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道:“怎么样,你看得如何了?”
王五沉思良久,缓缓说道:“他借着杨家的大旗行事,但让我意外的是他没钻法律的空子,反而打出一副人情牌,效率虽然低了,后顾之忧却是少之又少,我承认在这个年纪我不如他。”
“噢,那我看到的要比你多一些。与人为善这四个字其实很重要,可难就难在它与虚与委蛇之间的度很难把握,浅了,是皮笑肉不笑,深了,又和人心叵测相悖。我对李宗吾先生的《厚黑学》向来是敬谢不敏,原因嘛,兔子死后的狐狸而已,可没有谁能认真想一想,人性并不会是丑陋的物事,它应该很美妙才对,对于真心的笑脸谁都会心生欢喜。苏辛在这件小事上下得水磨功夫很合我意,利益当然是要争取的,不大不小的人情和恰到好处的真心与之相辅相成才是处处有伏笔,既强大又可怕的地方就在于它会诱导性地抚触人心底的最柔软处而不会引起人的反感,因为不论是不是真的谁都会愿意信奉‘人之初,性本善’。大浪淘沙,很多人弃之如敝履的破烂,兴许就是个什么擦肩而过的金疙瘩,不正是便宜了人家这种小心处处处有小心的人了。要知道风雷水火时常反复,可这天是变不了的,也没谁会傻乎乎地希望它变,那在这片天空下跑生活,不就是要看时势行时事吗?”
“这还只是个少年人,就这般人情练达即文章,听说杨家还有位长子,我真是有些好奇了。”
……
直到很久之后,到了苏辛的一双女儿咿呀学语的时候,L市的一些知情者纷纷把苏家小公子瞒天过海的荷兰之行称作是本土风云变幻的开始,而内蒙的暗度陈仓才是王家真正覆灭的开端,当然,这些都是后话了。
作者有话要说:
☆、万仞一线间(三)
苏晴此时坐在苏辛背后强制帮他换肩膀上的纱布,虽然一早就知道苏辛的世界里肯定会有危险,可看着那些触目惊心的伤疤罗罗列列,苏晴哭不出来,但心里真的会有针刺一般的疼痛,应该是游手好闲四处惹是生非的年纪,怎么偏偏生在了苏家就要做些搏命的事情。苏辛有些郁闷,关上房门后处理伤口,药换到一半就是一阵撕心裂肺的挠门声,能有这种壮举的只能是天字号闲着没事干动不动就拼命刷存在感的“苏妲己”,这狐狸一开始是瞧他不怎么顺眼的,可也不知为何现在倒也很是黏他,且这厮聪明得一塌糊涂,比如说人立而起用嘴巴去咬门把手。闻声出来的苏晴自然便看到了这一幕,不得不说,真巧。
和苏晴慢慢说着话,苏辛也不做隐瞒,他当然清楚苏晴会理解,只是单纯地见不得他受苦而已。吃不得这些罪,习不得这些本事在身,怎么可能扳得倒玉林王,他又如何摆脱现在的尴尬身份,如何走出这些桎梏,如何许身边人一个未来呢?杨家门里肯真心待他的,肯百般疼惜他的也就只有那位身体不怎么好的母亲,她的眼神里透出的是当时只有十多岁的他也能够看懂的自责与愧疚,可惜,自己进了家门不过两天,久病卧床的她就咽气了,他没有多少悲伤,不是冷血,而是真的不知道该怎么表达那些不知名的情愫,不知道该怎么宣泄他心里足以将自己毁灭的那抹灰白。自己从苏家带出一身的悲煞气,也就只有比自己大五岁的杨颜邺时不时来亲近自己,现在想来应是没有什么二心的,毕竟自己和他只是两个孩子,一种特别普通却又弥足珍贵的字眼。再后来进了祖庭认祖归宗,已经懂得了好多的他在那位几年来说话见面不超十次的父亲面前,他平静说出的话成功博得了那些冰冷的一族掌权者们的好感,“愿为大哥之附庸,愿作杨门之恶犬”。
Well; it’s a deal。
气氛有些沉闷,苏辛披了件衬衫,将两颗小紫钻放在苏晴手里,也不说话,只是定定瞧着苏晴。一分钟过后——
“干嘛?”
“埃文斯的小手笔,不过我觉的老头设计的那两个白金小圈纯属画蛇添足,放在一起根本不协调,所以我给撬了下来,留着给他作钥匙环。”
“焚琴煮鹤,你这个糙人。你认识他?”
“借杨家的东风,在英国的时候见过两面。老头是个很有意思的人,一辈子不沾烟酒,但好色的程度真是令人发指不敢恭维,不过他的脾气挺好,哦,中文名字叫钱福,经常对人一本正经地自嘲说什么他这一辈子最希望别人称呼他钱老,可几十年过去了他认识的人还是管他叫老钱,这让他很失望。”
“很漂亮。”
“可不能两颗都拿走,留下一个我下次送你。”
“好吧,老苏。”
“是的,苏老。”
“我有些饿了,是不是刚才吃得太少了?”
“我去熬碗粥,早上看过冰箱,再给你做份鸭血汤?”
“好的呀。”
苏辛慢慢躺下,手指缓缓摩挲着那粒奢侈品,转过脸看见“苏妲己”正趴在地板上瞅着他,苏辛没好气道:“瞧你那怂样,瞪什么瞪?哎呦你不服气啊,你还站起来了,你想干嘛呀,你要咬我啊,来来你咬我你咬我,我借你三个狐狸胆,哎你大爷你真咬啊,你别跑,你过来,我保证不打死你……”
……
把袁老六的家眷送进安检,看着小不点牵着他妈妈的衣角亦步亦趋,方士达嘴角含笑,眼里有一丝丝叫作羡慕的东西。一家人,爸爸妈妈和孩子,多好,王五你个老匹夫当年是怎么狠下的心肠呢,老而不死是为贼呀是为贼,如果是整个王家逼你死你死不啦?和苏辛打完电话,落实好今后的东营与新疆塔里木的行程,方士达将车停在东郊路边,车窗摇下,风景荒凉。L市东郊属于工业开发区,污染指数超标的企业工厂都被规划于此,自然人烟稀少,不仅如此,花草少,林木也少,夏日里想听个鸟叫蝉鸣都是件挺困难的事情,更不用说还会有老板在排污问题上不怎么走章程。看着炼油厂的高塔尖儿上呲呲吐着火信,方士达眼眶猩红,爸,妈,士达用王家的火炬做您二老的清香,士达就要给您报家仇了。
……
在新亚欧大陆桥东方桥头堡,也就是江苏连云港,李婕姝被前来出差的同学兼好友硬拉着去了一趟新浦区花果山,看着这不省心的丫头从山下小贩那里喜滋滋买了两袋“人参果”满心欢喜地离去,嘴里还神叨叨念着什么傲来国啊孙大圣啊镇元大仙啊怎样怎样,李婕姝也只是有些无奈。自己十多岁就来到了连云区,去花果山玩过很多次,可对于这种冒名顶替实则为酸角的果子却总是吃不惯,倒是江淮话已经说得蛮溜了,想到这,也不知道自己用这种方言给苏小流氓留得那纸条他看了没有。小时候刚认识他那会,自己是羡慕她们姐弟的,偶尔来乡下游玩避暑还会有苏家爷爷陪着,自己就不同了,常年和妈妈两个人在家守着,爸爸只有逢年过节才会回来看她们娘俩,那时候是爱玩的年纪,所以看着她们两个打闹自己也会有些欣欣然,可性子使然总不能平平加进去,后来那小屁孩故意前来逗弄,自己虽然冷着脸,但却是满心欢喜的。至今还记得那人小小年纪的流氓本质,自己发育的快一些,他那时的个子不如自己,下着雨,两人偷偷摸摸躲在自家角门里,哄骗自己闭了眼睛,便踮了脚来亲自己,更丢人的是自己居然还傻乎乎地张了张嘴。家里养的小狗冲他低吼,这人很是霸气地挥了挥手,喊了一句叫唤你大爷,然后就很没骨气地被狗撵了出去,应该是被咬了屁股,好在是头长不大的斗牛犬故而也没有咬破。后来爸爸回来了要搬家,临走前被他神神秘秘地叫出门去塞给自己一张纸条,说是他送的情诗,那时候多天真多无邪啊,看着转身就跑了的他还心心想着怎么不再亲一次呢,当然后来被妈妈看见了夹在日记本里纸条后,就被嗔怪着莫要再理这种不知羞的小流氓了。果然很有流氓性么,诗叫什么来着,哦,是为《娘郎》——
阿郎声声唤小娘/怎倘倘/小娘自清扬/举矛刺郎/碎了心间彷徨/奈何又堂堂/ 阿郎依旧亲小娘/弄梅绕柔肠/生小郎……
偷心的苏流氓,坏人……
作者有话要说:
☆、谁怜破落二三户(一)
庭耀水花六合归一,莲生处处山印有方,湖映清间星明穹天,云泽秋古丈行地千。一方天地之所以叫作一方天地,便起源自这个不知何时起于老百姓间口耳相传至此时巷弄间孩童学唱的歌谣,事实上这处风景还真没有碑铭石刻去写着它的名字,路旁也没有相应的公交站牌,可若是打了车对师傅说要去这一方天地或是寻见个路人问一问此地的名堂,却是没有不知道的,但再细处,便成了众说纷纭,只能当个志异段子来听了。
湖光山色两看两不厌,亭里清秋客来客不休,二十四根玉石柱阵列四方,蟠龙琼凤栩栩如生,喻龙凤呈祥之意,聚纳一方天地。按照有些老人的说法,当初兴建的本意里不仅是现如今的模样,后期是要将这湖水引入此间香山,以成曲滳绕山亭之势的,可后来不知是哪里来的避讳,就草草了事至此了,不过也幸亏没有继续下去,不然山水相通,这幅画怕是会活过来,虽然老家自古便出文臣武将,但也消受不起这份福气,指定是要遭天谴的。
拂晓时分,露气还未凝结成珠,视线里总有些雾气蒸腾。在东北角那根高一丈七的石柱顶端,一人盘膝而起,双目半阖迎向东方,当第一缕阳光映射,握固,叩齿,咽津,鸣天鼓,晃天钟各三十有六,两手开合间骨里动静劈啪作响。这些养气的水磨功夫还是苏老太爷活着时手把手教给苏辛的,对于当时那个一门心思热衷于书柜底层暗格里封着的那些线装□□和隔帘花影的小苏辛来说,强身健体行侠仗义什么的都是毛毛雨,自然不怎么待见这最是耗人耐心的本领,可在亲眼瞅着精瘦的老太爷几个腾挪就攀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