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的动物们已经完全到了忍无可忍的地步,但他们也明白,他们没有知识和机器,如果动武的话根本不是人类的对手。他们下一步的斗争当然只能十分悲壮。老牛就是这样站出来了,说牛类再也无法与人类合作,经过慎重考虑,他们一致决定患疯牛病,也算是宁可玉碎不可瓦全吧,让人类再也吃不到美味的牛肉,让人类知道知道牛类的尊严最终是不可侵犯的。大概是受牛类这种慷慨捐躯英雄气概的感染,鸡女士也激动不已地站了出来。他说鸡类愿意向牛类学习,为了配合牛类崇高而伟大的敢死行动,他们鸡类决定分期分批患上禽流感,让人类从此见鸡而惧,见鸡而逃,不但没有鸡肉可吃,连鸡蛋汤也喝不上。看他们以后拿着西红柿去打什么汤。她的表态也受到了大家热烈的摇尾欢迎。在这样同仇敌忾的气氛中,她和另外几只小鸡立即大声干咳,表示他们说干就干,马上开始努力表现禽流感的特征。其他动物也学着他们的样大声干咳,大声干呕,看自己能不能找到流感的感觉,能不能跟上起义斗争的大好形势。
只有猪在偷偷地往牛身后面缩,国际大饼干一把揪住他的耳朵,“花花肉,你们吃得这么脑满肠肥就不准备有什么作为吗?”
花花肉气呼呼地说:“猪类与人类永远不共戴天!猪可杀不可辱!我们一定要为千千万死难的兄弟姐妹报仇血恨哇哇哇!……”
“你别光说大话。你们猪不是也可以患口蹄疫吗?”
“不行不行,口蹄疫太难受了。”
“嘿嘿嘿,那你就心甘情愿让人类吃你的肉?”
“我不长肉,再不长肉了。要不,我就把肉长得特别粗糙,特别平淡,像塑料肉一样索然无味,这样人类就没法吃了是吧?”
“你倒是会偷工减料。不过这还要问大家答不答应哩。”国际大饼干转身问其他动物,“他不打算患口蹄疫,你们说怎么样?”
“口蹄疫!口蹄疫!口蹄疫!……”动物们齐声高呼起来,意思是一定要让猪类完成患口蹄疫的任务,要建立动物界非暴力与不合作的坚强统一战线,向人类严厉实施禁食肉品的制裁,最终让人类在饥肠辘辘的情况下屈服投降。乌龟这时乘机揭发出花花肉的历史问题,说他为了争取当上种猪,经常讨好人类,曾经打小报告称牛羊肉的蛋白质和维生素含量远非猪肉可比,这种勾当实在没安好心。对这个家伙不小心一点行吗?
不知由谁带头,他们还喊出一阵阵愤怒的口号:“全世界的动物联合起来!”“动物团结一条心,试看天下谁能敌!”“撼山易,撼兽性难!”“兽性万岁!打倒人性!”“兽性万岁!打倒人性!”“兽性万岁!打……”震耳的声浪吓得阿毛全身哆嗦,趴在地上一动也不敢动,看上去像一支掉在老牛身边的鸡毛帚子。
“亲爱的,你不同意吗?”蜘蛛发现了这支鸡毛帚子。
阿毛的眼睛仍然盯着远处的墙根。
“说你呢!你对人类还抱有什么幻想吧?”国际大饼干也觉得不能放过这支鸡毛帚子。
“我……我要回家。”
“你他娘的是人类的走狗。”
“老爸也是这么说的。”
“老爸?哈哈哈,你还有老爸?你以为你是谁?你别忘了,你们的祖先是狼!是狼!”
“狼是住在森林里的,现在城市里也没有森林了。是不是?我是说,我们现在要吃的东西都在冰箱里,在超级市场里。你说我怎么办?”
“当然啦,你洗澡还得喷一喷进口洗浴香波哩。”国际大饼干尖笑起来,“你们快来看看,这个家伙也是个既得利益分子,和大熊猫一样,和波斯猫一样。我说今天的气味怎么这么香,太难闻了,太难闻了,呛得我的鼻炎都要复发了,原来就是这个家伙把人味带进来了。”
“恶心!”乌龟嘟哝了一声。
“恶心!”动物们也都纷纷抽搐鼻孔,并且一个个开始拉屎撒尿,力图弘扬正气压倒邪气。看到这情景,阿毛自觉羞愧,也赶紧扬起一条后腿挤出几滴尿来,以示自己还有制造臭味的能力,还有权与大家平起平坐。但这已经有点迟了,而且挤出的尿也太少,根本不能说明什么问题。在国际大饼干十分夸张的煽动之下,他身上的香波味成了大家鄙视的目标。一群耗子吱吱吱跑过来揪他的胡须。鸡和鹅则跑过来啄他的脑袋。他感到屁股头有剧烈的炸痛,大概是牛蹄或者羊蹄在那里狠狠踹了一下。花花肉总博士这时候也找到了泄愤的对象,找到了表现勇敢和正义感的机会,摇头晃脑冲上来一屁股坐在老鼠身上,听见鼠叫才知道自己坐早了,又搬着山一般浩大雄伟的屁股把阿毛逼向墙角,向他狠狠地压了过来,压得他两眼一黑,在一堆热乎乎的猪肉之下差点被憋死,好半天才挣扎着探出个头来,才找到新鲜的空气和出逃的方向。
他本来想发表一点异议,说人类也多方抢救大象,抢救藏羚羊,连丑陋不堪的鳄鱼也拿来保护,不完全是你们说得那么坏,这都是他从电视里看来的。人类对狗和猫的笑脸,也常常比对邻居和亲人的笑脸要多得多,这更是他亲眼所见。但他根本没有机会把这一切说出来,就已经昏头昏脑天旋地转。
他顶着一头猪粪狼狈地逃离了会场,用前爪在头上抓拉了一阵,又在草地上打滚蹭地,但身上的污迹更多。他摇了摇身子,在水池里发现了一张陌生的五花脸,突然觉得自己全身脏得有点焕然一新,想看看别人对此是否感到惊奇。结果,他跑到任何一条小狗面前,都把对方吓得慌忙逃窜。这使他暗暗得意,便追赶着那些小狗,一心让他们把自己的新奇面貌再看一眼。他甚至觉得臭猪粪比平时那种洗浴香波更有意思一些。
男女主人熟悉的脚步声已经临近。直到这个时候,阿毛才发现天色已晚,才想起自己那个出逃躲藏的行动计划还未实施,但一切已经来不及了。
“妈呀——这不是阿毛吗?”女主人发出挨刀时才有的惊叫。
“你怎么有了这么个尊容?”男主人的声音也在颤动。
阿毛公事公办地照例摇了摇尾巴,没有扑上去拥抱主人们的腿,也没有跳起来探望他们提包里的内容,完全无法掩盖自己的扫兴。
“你不准动!不准动!不准动!!”男主人的呵斥一声比一声严厉,直到他打开门,放下提包,才远远地伸来双手,用几根手指夹住阿毛的胳膊,将他高高吊在空中,一直吊到家里厕所间的一角。“不准动!——”男主人再一次发出这道命令的时候,水管里喷出的一注冷水已经冲着阿毛劈头盖脑而下。这不就是洗澡吗?阿毛觉得不以为然。他冲着男主人叫唤了几声,提醒对方用温水,用毛刷,用进口香波:既然洗澡就得按规矩来。
阿毛又进入了人类的生活。他听到女主人在厕所间外手忙脚乱昏天黑地地擦洗地板,擦洗他到过或坐过的那些地方,嘴里还有无穷的抱怨:“我早就说了这是条野狗,充其量也只是条杂交了的土狗,你看看,你看看,哪来这么多不良习惯?你看人家三楼那条杰克,还有七栋那条莎莎,那才是真正的名贵血统,真正的英国贵族!剩到第二餐的肉骨头,他们根本就不吃。有垃圾有泥巴的地方,他们根本就不去,哪像他这个贼坯子,居然在家里拉屎撒尿,还把臭大粪什么都带到家里来了,我早说了这路上的野狗捡不得的你就是不听,你看吧这
这请神容易送神难,这日子还是个日子吗?“
“狗就是狗嘛,”男主人嘟哝着,“你还以为他也像人一样规规矩矩当会计主任?还会自己梳洗打扮,三天两头去做面膜?”
“姓张的你少贫嘴!我跟你再说一遍,我管你一个人也就够了,你还捉一条狗来污染环境,要累死我啊?”女主人调门更高了。
“给他洗澡从来都是我承包的。”
“就只是洗澡吗?这狗食是谁买的?这狗毛是谁扫的?你看这到处的狗毛,三天不扫,就要扫出一堆,都织得出一件绒毛衫了。我这背上也老是痒,我就怀疑是阿毛把外面的狗虱子带回了家。”
“那是你生了牛皮癣吧?”
“放你娘的屁,我什么时候有过牛皮癣?”
“我身上怎么就不痒?”
“你那是人皮吗?你生来就应该睡狗窝。”
“当初是你要参加那个鸟保护动物协会的,你休想赖我!”
“参加就参加,一定要养这号贼坯子吗?你看这屎臭的呵呵呵……”
“比你的屎还臭呀?”
“姓张的你狗嘴里就吐不出人话!”
这一类争吵,阿毛听得多了。他听出男主人总是向着自己的,于是高兴地汪汪大叫:“老爸说得对!老爸说得好!乌云遮不住太阳,事实胜于雄辩……”又伸出舌头把男主人的手舔一舔,以示及时的感激和声援。还就地一躺,开放自己的全部肚皮供老爸抓挠,作为对可爱人类的犒赏。
他还吃了肉骨头。是猪肉骨头的气味,这使他想起了花花肉总博士,想起肥大屁股下那一刻的暗无天日。好吧,你想坐死我,我就吃你兄弟的肉,吃你外甥的肉,吃你侄子的肉。阿毛恨恨不已地把一根大骨头也嚼了个粉碎,连一点渣也不留下。
“他今天这么饿啊!”男主人惊奇地看着他。
阿毛打了个嗝,回味满嘴的肉香,再一次想起人类从今以后的日子要难过了,因为动物们已经都悄悄地行动起来了,都准备用疯牛病、禽流感、口蹄疫这一类病毒来非暴力不合作了。动物其实是很聪明的,有时装得呆头呆脑,只是一种谦虚而已;在报纸和电视面前满不在乎,也不过是不屑于弱智和无聊地浪费光阴。他们还可以在自己的肉体里面制造更多可怕的病毒——比方制造出羊肝炎、鱼肾衰等等,来折磨人类甚至消灭人类,人类纵有千万个医院也无济于事的。他们的英勇献身可以使整个世界天翻地覆,可以使整个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