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大管家手中的皮鞭,劈头盖脸地向大管家抽去。
大管家被扎西梅朵的气势镇住了,他一边后退,一边用手臂遮挡扎西梅朵的皮鞭。
“我打死你这个奴才!”扎西梅朵一边抽打,一边喊叫,“我打死你这个奴才……”
华君虚弱地躺在床上,纳昌坐在她旁边,扎西梅朵则在墙角站着,一声不响地注视着爸爸妈妈。
华君难过地责备丈夫:
“一个在西方受过高等教育的人,怎么能容忍有人当着你的面用皮鞭抽打另一个人的脸?”
“好了,再别说了,以后再不会发生这样的事了……”纳昌向妻子道歉,“可是,华君,你可不能再吓唬我了……”
“怎么是吓唬?”扎西梅朵插话,“爸爸,你不知道妈妈有心脏病吗?”
“你还有理啦?今天的事都是因为你逃学引起来的!”
“我有错,你也不对!”
“扎西梅朵,不许这样跟爸爸说话!”华君制止扎西梅朵,“女儿,回你的屋去吧,我和你爸爸再说说话。”
扎西梅朵过去轻轻地吻吻华君的脸颊:“晚安,妈妈!”又附在华君耳边悄悄地说,“我再也不惹妈妈生气了。”
“向爸爸说晚安。”
扎西梅朵很乖地走到父亲面前:“晚安,爸爸,以后,我也不惹您生气了。”
华君的脸上现出了微笑。
扎西梅朵出去后,纳昌体贴地走到妻子身边:
“心里还难受吗?”
“好多了。”
“刚才真的把我吓坏了。等到扎西梅朵放暑假,我们到英国去,好好检查一下你的心脏。你呀,总不把自己的病当回事……”
“我以后一定当回事。你知道吗,刚才我也吓坏了,我突然想到死……”
“不准说死!”
“我真的害怕了,我想,我要是死了,扎西梅朵怎么办?!”
“瞎说,你比我小整整十岁呀!”
“今天的事,也不都是女儿不对。她太任性,也太善良,她的这些优点和缺点都让我担心……要是我死了……”
“再别说了,今天什么都不说了,你休息吧。”
“你让我把话说完……我为女儿担心,也为女儿高兴。她有同情心,爱美,爱艺术。我觉得,应该给她买台钢琴,请一个家庭教师。我想过,扎西梅朵是不会像我一样安于这种无所事事的生活。”
“你是想给她一点精神寄托?”
“或许,还是一种谋生的手段……”
“纳昌家族的继承人,怎么会沦落到靠音乐为生的地步?可以买钢琴,但不是学谋生手段,而是让扎西梅朵多点儿大家闺秀的派头。好吧,从印度给她驮回一台钢琴吧!”
“用牦牛吗?”
“只能是牦牛。”
华君沉思地说:“牦牛是吉祥的动物,但愿它们驮回来的这台钢琴,能给女儿一个幸运的人生……”
纳昌望着华君,对妻子的话感到不解,但他什么也没说。
夜色朦胧中,拉萨河畔的小道上,几头牦牛驮着沉重的货物缓缓走着。拉牦牛的中年汉子唱着歌,高亢的歌声里,有一种揪心的凄苦之情……
第二章 钢琴和钢琴老师(1)
几头牦牛从喜马拉雅山那边给纳昌庄园驮回来四只硕大的木箱。大管家指挥着卸下之后,赶紧跑进客厅去向纳昌禀报:
“老爷,钢琴运来了,是四台。”
纳昌惊讶地嗯了一声,与华君随大管家来到庭院。当看到是四只包装用的木箱时,纳昌笑了:
“是一台,而且是拉萨城唯一的一台!”
“老爷,要不要打开箱子?”大管家问。
“打开了你们也不会安装的,先放着吧。”
“拉萨有会弹钢琴的人吗?”华君问。
“对了,怎么没有事先想到这个问题呢?看来还得从印度驮回一位家庭教师来。”
“可我知道拉萨城有会拉小提琴的人,我听到过……是在你表妹丹增小姐那里。”
“丹增家有人会拉提琴?”
“不是她家,是丹增小姐工作的那家医院。”
管家插话:“就是那家印度医院。我陪夫人去看病时,也听到过。”
纳昌吩咐管家:“明天你去找丹增小姐问问,拉琴的是个什么人?”
黑黢黢的街道,黑黢黢的宅院,拉萨的夜晚一切都是静静的,偶尔会有几声狗叫或几声醉鬼用颤抖的嗓音唱出的藏戏。
在八角街的一座三层小楼,我们看到了一个不太显眼的红十字,还听到隐隐约约的小提琴声,琴声很优美。
琴声是从三楼的一个小窗里传出来的。小窗上挂着一块旧布,遮掩着里面微弱的灯光。
拉小提琴的是一位五十多岁的男人。
与优美的琴声相对照的,是十分简陋的房间——窗下,一张折叠床;墙角,一个打气的煤油炉旁放着几只锅碗;门后,一个破旧的高低柜上,燃着一盏微弱的煤油灯。
男人十分投入,完全沉浸在音乐之中……
突然,墙角的一只铜铃疯狂地抖动起来,男人仿佛受了惊吓似的停了下来,猛然回过头来——花白的头,清瘦的脸,清纯的目光中流露出受惊吓的神情。他不像藏族人……
他是印度人,是我们故事中的另一位主人公——辛各。
辛各愣愣地望着疯狂抖动的铜铃,突然醒悟过来,他立即放下小提琴,向楼梯口跑去,并连连地喊:“来了,来了……”
拉动铜铃的绳索停止了摆动,楼下传来了很不客气的喊声:“该休息了,辛各先生,我们明天还得工作!”
辛各在楼梯口停下,默默地听着下面的训斥。
“你要是留恋以前的夜生活,可以回孟买去!”
辛各蹑手蹑脚地退回去,吹灭煤油灯,一动不动地坐在折叠床上……
第二天,大管家向纳昌禀报:“老爷,那个拉提琴的是印度人,就住在印度医院。”
“是医生吗?”
“不是,在医院里打杂。听丹增小姐说,他叫辛各,以前在剧团里拉小提琴,现在老了,在亲戚这儿混口饭吃。”
“他过得好吗?”华君问。
“不好,他在医院当勤杂工,那个亲戚对他不好。”
“看来他肯定懂音乐。”华君说,“要是品德也好,请他给扎西梅朵当教师。”
“你怎么啦,一个勤杂工!”
“又来了,难道你要请来一个贵族当家庭教师?”
“起码得有点儿身份吧,哪怕是一个破落贵族呢!”
“你的那位表妹丹增小姐就有一个贵族身份,谢天谢地,幸亏会拉提琴的不是她!”
“丹增小姐可没有得罪过你。你每次犯病,她都陪医生来。”
“那是因为她对我的心脏病特别有兴趣。”
“华君,你怎么啦?”
丹增小姐是我们故事中另一个重要人物。她二十出头,修长、秀气,美丽中透出精明,精明中透出一丝俗气。她家是破落贵族,也是纳昌家拐弯抹角的亲戚。
第二章 钢琴和钢琴老师(2)
丹增的美和性格都很夺目,她一出场,就能吸引人,让人禁不住要看她、琢磨她。
丹增在这家印度人开的药铺兼诊所里工作。
大管家刚刚走进,站在柜台前的丹增小姐就扭了过来:
“哟,大管家又来了!是给夫人请医生吧?你家夫人的病啦,真叫人担心啊……”
丹增突然看到大管家身后的纳昌夫妇,一愣,但马上就镇定下来,照样笑眯眯地迎了上去:
“哟,贵客临门,今天真是个吉祥的日子啊!”
华君和纳昌走进诊所。
坐在柜台后面的印度人正握着一根粗大的橡皮管在吸水烟——他就是辛各的远亲丹吉大夫——他的脚边放着一尊半米多高的水烟筒。一看来人是贵族装扮,他立即恭敬地站立起来:
“夫人、先生买药吗?”
“我们找辛各先生。”华君非常有礼貌地说明来意。
丹吉大夫微微皱眉:“辛各不是医生,他是我们这儿的勤杂工!”
“我们不看病。”纳昌说
“我们想和辛各先生谈谈。”华君补充道。
丹吉大夫顺手拉动墙边的绳索。
铃响之后,从楼上传来辛各先生的声音:“来了,来了……”
“不,我们上去看他。”华君赶紧向前迎上。
“夫人,我说过,辛各是这儿的勤杂工。”
纳昌盛气凌人地问这个印度医生:“不可以吗?”
丹增半开玩笑地插话:“丹吉医生,在拉萨城,还没有谁敢对我的大表哥说不可以。”
华君夫妇坐在折叠床边,辛各则站在旁边,他为在自己的陋室里接待这样的贵客而手足无措。
“是这样,我们有一个十四岁的女儿,”华君直接说出来意,“还有一台刚刚从印度买回来的钢琴……”
一听说钢琴,这位老人一震。
“我们听说辛各先生的小提琴拉得很好,还在剧团工作过,但不知道先生会不会钢琴……”
“我没有在剧团工作过,”辛各说,“只在一家马戏团干过,是拉小提琴。”
辛各有点激动,说完又赶忙补充:“但我会弹钢琴……”
“那太好了,”华君马上明确地表示,“我们想请先生教我们女儿钢琴,不知先生有没有时间?”
“我有时间,而且坦率地讲,也非常热爱音乐,但我没有受过正规的钢琴训练,不知道能不能给令爱将来的事业打下一个良好的基础……”
“事业,什么事业?”纳昌奇怪地问。
“音乐呀!你们不希望令爱成为钢琴家吗?”
纳昌哈哈大笑起来,然后一本正经地说:“不,不希望。我女儿是拉萨最大家族的唯一继承人,她不需要拿钢琴当职业!”
纳昌的笑声和回答使辛各先生尴尬而难过。他沉默下来。
“我女儿不需要当音乐家,只需要一个音乐教师。”纳昌很礼貌地说,“先生如果接受,我们现在就可以定下来。”
华君急切地补充道:“先生的生活将会得到很好的安排,而且我们会付给先生丰厚的薪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