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份严谨的和约。
萧翰道:“陛下可将之带回国中,修改相关细则,遣使回复商讨,敝国之意甚诚,当不至于让陛下失望。”
皇帝点头,将国书收入袖中,却听对方继续言道,“日前有一事,不知当讲不当讲。”
他心道,“来了,果然和约不过是一个引子,底下才是重头戏。”从容道,“表兄但说无妨。”
萧翰似乎因着这一声表兄,增加了一点信心,深吸了一口气道,“前日探子来报,在悦来客栈,见到与表弟同来的宁大将军……”
37
皇帝不动声色的把手中的茶盏放到台几上,感兴趣的等着表兄的下文。
萧翰似乎察觉自己失言,连忙补救,“镇国将军武艺冠绝天下,三军之中取上将首级,如探囊取物,愚兄为了父皇的安危,不得不派人盯住他的动向。”
收到对方了解的目光后,他才说下去,“客栈中与宁将军会面的人,形迹甚是可疑,打探之人买通了客栈的小二,隐在梁上窃听他们的对话。”
皇帝心知这其中绝非买通小二这般简单,以宁不寂的身手,有人伏在梁上偷听,岂有不知之理?对方派去的,只怕是北魏国内,数一数二的高手。
只听萧翰续道:“与宁将军会面之人,乃是贵国六藩之一齐王的公子秦轩。”他说到这里,皇帝立时回忆起当日宁不寂残留在衣上的瑞脑和椒兰混和的熏香。
熏染衣裳讲究淡雅,以若有似无为上品,芳香扑鼻,已是落了下乘,齐王府的下人,断不会犯这种低等的错误。
那便只有一个可能,秦轩是刻意为之。悦来客栈距离长公主府有一段距离,熏香本该随风而散,宁不寂到回府之时,身上却依旧残留着淡淡的异香。
“看来,这两人当时定然靠得极近。”想到此处,皇帝不禁暗暗咬牙。
他心下极为恼怒,却不方便在萧翰面前表现出来,只是淡然问道,“可是他二人合谋,意图对朕动手,再将行刺之事,嫁祸于贵国?”
萧翰微微吃了一惊,这位表弟当真聪明之极,他不过稍稍提点,对方就猜了个八九不离十,当下不敢再多说,只是问道,“陛下对此做何打算?”
皇帝不语,靠在椅背上,侧着头陷入沉思,许久未发一言,眉头却是一点一点,越皱越紧。
萧翰只当他在烦恼所带的三千禁军,挡不住六藩和赤焰军的伏击,却不知皇帝此刻满心满脑,想着的都是宁大将军和秦公子之间的奇特交情。
当年潼关之役,秦轩亲自率兵送粮援救赤焰军,在六藩之间闹出极大的风波,齐王为了这个幼子,几乎与其它藩王翻脸之事,他亦略有耳闻。
几年前,齐王例行遣使向朝廷进贡之时,朝堂上隔着众臣,那身鲜明的紫衣,给他留下了极为深刻的印象。
那是一个华丽的如同曼荼罗的男子,全身上下,都散发着毒药一般的致命吸引力。
宁不寂素来重情重义,生平又最爱挑战,这秦轩对他有援军之谊在前,若是投怀送抱在后?
“该死。”他不敢再想下去,恼怒的低咒出声,却引来表兄的误会。
萧翰道:“贵我两国既有言和之意,今后便为兄弟友邦,陛下此来所带兵力不足,恐怕不是六藩与赤焰军的对手,如蒙不弃,肃清叛乱之事,愚兄可略尽绵薄之力。”
皇帝一怔,这才回过神来,想起尚有正事未曾解决,不由得暗自惭愧,心道,“动乱将起,关乎国之安危,我却沉湎于这等小事,着实愚昧。”
他定了定神,对上萧翰真切诚恳的目光,心底微微流过一丝暖意,虽然这是明显的离间,但这个表兄,确确实实没有害他之意。
对于六藩势力的打压,早已在几年前便开始,到了现下,收网需要的,也只不过是一个时机,宁大将军却在这时去趟这个混水,实在令人头痛。
二十万的赤焰军与他,孰轻孰重,在宁不寂的心中早有定论,正如整个国家的安危与个人的私情,他亦早有决定。
局势如此,无从选择,哪怕是权倾天下的朝臣,即使是至高无上的帝王,亦不可能,有机会得到鱼与熊掌兼得的幸福。
皇帝握紧了手中的两国和约,沉声道,“尚请表兄相助一臂之力。”
38
“藩王的人马将在陛下回中洲途中,在边境设下埋伏,宁将军会和他们里应外合,歼灭随行的三千禁军,扣留住陛下,待陛下签下退位诏书,再行谋害。”
“如此,届时中洲的皇位由谁来坐?”
“赤焰军副主帅,奉天。”
“奉天?”皇帝微微提高声线,只觉得世事奇妙,不过如此。
“不错。”萧翰同样的满脸不可思议,“宁将军自愿为人作嫁,想来是辜负了陛下的信任,心中有愧,抑或此人沽名钓誉,不肯领下这谋逆弑君之名。”
皇帝摇摇头,谋逆也好,弑君也罢,宁不寂也不是没有做过,有了第一次,怎会介意第二次。
“是奉天?”不知为何,想起来,他竟荒谬的险些露出笑容,但不一会儿,心下却沉重起来。
若说宁不寂自己要这个皇位,尚且有一大半可能,是萧翰编造谎言来离间,但是奉天的话,这是萧翰无论如何不会去设想的。
这也说明,宁不寂多半是认真的。
想到此节,皇帝突然觉得胸口处一阵发疼,难受的几乎站立不稳。
从赤焰军的军营第一次相见,到如今,十余年光阴过去,和这个人相互猜忌,相互扶持,一路并肩,终于还是走到了尽头。
萧翰见他神色黯然,安慰的拍了拍他的肩,“表弟毋须忧虑,愚兄已派人在边境布军,若有冲突,待信号一起,即行救援。”
皇帝点头,谢过表兄的相助之义,按捺住如麻的思绪,陪着表兄,就皇舅的病情商讨了大半日,方才起身回府。
国事既了,回程之期,便也定了下来。
萧翰到底记挂着父皇当日的提醒,故而之后几日,时常借故到昔日的长公主府拜访表弟,以期从两人的言行举止中窥探出一点端倪。
盘亘了数日,并无于他计划不利之征兆,反而逗留的时间一长,与这位之前素未谋面的表弟熟稔起来,发现彼此的治国理念与处事方式,皆甚相得。
不过数日,这对表兄弟之间,就相互亲厚了许多。
总算遇到了一个真正赞同他政治理念的人,皇帝脸上真正开心的笑容,比以往任何时候都多。
宁不寂一直未曾看漏这些变化,单是为了这些不同以往的笑容,他便深切的觉得,当日里的决定并没有错。
“只要你不主动背叛,今生今世,除你这外,不会有第二个人。”这句誓言,束缚住皇帝十年。
是时候,把本该属于他的自由还给他了,也是时候,为赤焰军赢得一个彻底的安稳,一切理当如此。
只是这几日,看对方和萧翰相处的如此快乐,一想到这个他亲吻过,拥抱过,也伤害过的人,总有一日,会与真正心爱的人在床上绮绻缠绵,嫉妒就像毒蛇一般,噬心蚀骨。
皇帝所说的,因着彼此身份,甚为艰辛的心仪之人,会是那位北魏的皇长子吗?
手中握着的剑蠢蠢欲动,真想将这个每日都出现在府中,碍眼的家伙斩尽杀绝。
只是不能。
这个人,是两国和平的维系,是承业连日来露出的真心笑容的来源。
宁不寂觉得,他唯一能做的,就是尽量的避而不见,以免失控之下,做出事后必定会后悔的蠢事。
对皇帝而言,宁大将军的闪避,仿佛在加深萧翰所言的真实性。
远远的望着站在廊下练剑的背影,几次三番,他都想上前问个明白。
可是打压藩王的落网已经布下,若是在此时打草惊蛇,多年的计划,势必功亏一篑。
皇帝只有默默的按捺下强烈的质疑,以他一贯的忍耐,将所有不该现于人前的情绪通通压到了心底,打起精神,应付表兄每日必来的试探。
39
踏上归途之时,日渐临近,萧翰不知是忙于调兵,还是对表弟彻底放了心,登门的次数已是寥寥可数。
皇帝不用应付表兄,松了一口气之余,也连带的收起了脸上的笑容,一连几日,都显得郁郁寡欢。
庭院里,宁大将军连日来练剑的时间,比以往任何时日都长。
仿佛想要借着钻研剑术,逃避些什么,他使的剑法一套比一套精妙繁复,举手投足间行云流水,一气呵成,远远望去,人和剑仿佛一体,心随意转,灵动非凡。
一直练到天黑,月上中天,都没有停下来之意。
初时,皇帝尚能看清他手中的一招一式的变化,心中尤有余力跟着剑招一一比对拆解之法,渐而只顾着看清剑招,压根儿来不及想要拆解,到最后,只见一片剑光,连招数都眼花缭乱。
他心中知道不好,宁不寂这几日苦思剑法,只怕已登上了剑术的顶峰,便因为在顶峰,一个立足不稳,底下便是走火入魔的万丈深渊。
顾不得思索,他随手抽出一旁的清泉剑,直直的穿入宁大将军狂舞的剑光之中。
只听“当”得一上,两剑相交,清泉剑锋利,宁不寂又内力极深,堪堪势均力敌,两把剑相交之处,都翻卷出不小的切口。
宁不寂练剑正练得浑然忘我,一遇到外力阻隔,本能放下一切杂念,开始反击。
他刚攀上剑术的顶峰,唰唰唰,最初几剑既凌且厉,皇帝仗着清泉剑的锋利,勉强挡了几下,右手已被震得发麻,只得靠左手握着的剑鞘,费力的分去对方的攻势。
谁知十招之后,宁大将军剑法徒然大变,所有的杀招通通消失的干干净净,但一招一式,却迫得人完全喘不过气来。
皇帝一步一步的后退,连退十步,背脊几乎抵住了廊下的长柱,退无可退之时,雪亮的剑光迎面而来。
“嗤”得一声,锋利的长剑贴着颈直刺入背靠的廊住。
最后关头,宁不寂心中仅存的一丝清明终于占了上风。
锋利的剑锋紧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