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院离所住的公寓并不远,开车一下就到了,如果愿意,甚至还可以走路回家。
可是水泽却没有开车回家的心情。结了帐拿了处方笺,就跳上在医院前排队候客的计程车。
直接回家的话距离太近,水泽便请司机先顺路到车站前的药局,然后再开回公寓,这个心情极佳的司机一口就答应了。
现在水泽的膝盖上就放着装在药局袋子里的药。司机先生不但截他到药局,还帮他去拿了药。
他觉得这个司机好亲切,可是这如洪水般的聊天方式却让他敬谢不敏。
水泽适度地附和司机的话,很快地就到家了。
在阴暗的天空下,有珍珠白外观的公寓看起来好耀眼。
水泽道了谢,付完车资就下了车。他站在人行道上,抬头看着公寓。
真不想回来。
不想这样回到日下部的公寓。
可是,水泽的行李还没有完全从日下部的房子搬回自己的家。
这几天忙得连今天是星期几都不知道了,也没心吃饭,几乎快成了不食人间烟火的神仙了。
在这种时候根本无暇想到要搬走自己的行李。虽然不想待在这里,却又在这个有着日下部气息的房子里一天度过一天。
——现在日下部医生不知怎么样了?
他正在新医院里忙着吗?工作时的日下部机灵得跟平时的迷糊样简直是判若两人。因为他几乎是面无表情,一点也不和善,甚至可能会被误认为是个可怕的人。
可是,日下部其实是一个常常发呆却又大胆的人。有一张漂亮得让人几乎移不开视线的脸孔。
水泽站在人行道上,看着乌云低垂的天空。
用全身感受着比平常阴冷、沉滞在心底的空气。
这是下雪前的空气。
雪只要开始下就会变暖和的,只有下雪之前才会冷。冰冷的空气蟋缩在低沉的雪云和地面之间。之后才会下雪。明天一觉醒来时,整个城市可能都变成一个银色世界了。
水泽茫然地望向公寓门口,看到一个细瘦的人影。是一个穿着西装的年轻男人的背影。
不会吧?
好像!不,就是他!可是日下部已经离开了。不可能是日下部。
水泽定定地隔着玻璃看着大门。玻璃对面的他好像发现了,回过头来。
“——日下部医生……”
水泽呼唤着这个名字,开始狂奔向前。
他爬上通往人口的楼梯,急急地穿过自动门,跑向大厅。
“水泽先生,你为什么这么慌张?”日下部轻轻地笑着,歪着头问。
“……你才是,发生什么事了?”水泽一边调整紊乱的气息,一边选择措词。他有好多话想说、想问。可是,现在脑袋里却是一片空白。他只是定定地看着几天不见的日下部,屏住了气息。
日下部想了一下,终于开口了。
“我在想,平常从那边搭车到这边来要花多久的时间。搬行李到那天是非假日的晚上,花了两个半小时,我想,白天的话大概两个小时就可以到了。”
“你……算什么时间?不是都无所谓了吗?你不是已经调职到那边的医院了吗?这边不是已经没有必要了吗?”水泽握紧拳头,压低声音说。
眼前的日下部表情依然不变,摇了摇头。
“还有必要。”
“你忘了什么东西吗?或者是回来处理那些家具的?如果真是这样,那我会利用一天把行李搬走,你就直说无妨。”
“水泽先生要搬离这里吗?”
“搬走的人是你!” 水泽挥了挥紧握着的手,狠狠地瞪着日下部。然而,日下部虽然挨骂了,却仍然一脸事不关己的表情。
水泽的怒气越发地沸腾了。
“你突然就走了,还把钥匙寄回来!就连那通电话,我根本也不想听到你的声音!一想到不知道你什么时候就说要分手,我就好害怕……”水泽再也说不出来了。
他终于说了。他把如此孩子气的感情,一股脑儿往日下部身上发泄。日下部不可能会了解这种心情的。他的感情起伏是那么地少,所以即便他只是轻轻一笑,就会让水泽有幸福无比的感觉。
好喜欢日下部。可是,自己越是想日下部,日下部就越不想他——
“对不起,水泽先生。” 日下部静静地说道。
站在门口,紧紧地咬住嘴唇的水泽脸颊倏地一红。
“……请你不要道歉!这样会更让我难过!”
水泽抬不起头,难过地说。他难过得眼泪快掉出来了。他像小孩子一样对日下部怒吼,发泄自己的感情。
水泽低着头,瞪着入口处的地板。日下部的鞋尖犹疑似地出现在他的视野之内。
“水泽先生,对不起。”日下部说着,摸着水泽的肩膀。水泽被抱个满怀,不禁倒吸了一口气。
“医生?” 水泽惊吓之余,企图用手臂挡住紧抱着他的日下部的身体。可是,日下部却像个孩子紧抱着父母一样,死抱着不放。
水泽就着被抱住的样子,惊慌地看着四周。还好现在看不到公寓的住户或来往的行人,可是这会儿可不是让一个男人在外头拥抱的时候。
水泽惊慌失措,想解决目前的窘境,可是,身体被日下部紧紧抱住,根本动弹不得。他一直以为只有自己一厢情愿地想要拥抱对方。他们在奇妙的因缘巧合下发生关系,同住在一个屋檐下。可是,他一直以为只有自己一厢情愿想拥有被他抱在怀里的对方。
日下部总是自由自在,让人难以掌握。他不配合任何人,也难以想像他会对某个人执着。所以,那个下雨天,当他撑着伞到水泽家里来时,水泽好高兴,觉得自己是个特别的人。在日下部突然说要调职,在钥匙被寄回来之前,水泽一直认为自己对日下部而言,是个特别的人。或许这样就够了。
水泽轻轻地松开日下部的手。
日下部狐疑地看着水泽,水泽也看着他的眼睛。
“我好喜欢医生,现在也一样,所以我怕看到你的脸。我也要离开这里了。”
“水泽先生,那是……”
“以前承蒙你的照顾。” 水泽用陌生的道别口吻说道,根本不像是一起同居过的人。
是的,他们总是像两个陌生人一样,从来没有直呼过对方的名字。原本跟日下部之间或许就像个有距离的陌生人一样吧?
水泽拿出放在西装内口袋里的深绿色钥匙圈,从几把钥匙当中拿下这栋公寓的钥匙。他拉起一脸愕然的日下部的手,撑开他的手掌。轻轻地将银色的钥匙放上去。
“还你,还有这个。”水泽又把手伸进口袋,拿出一把什么都没有系的钥匙。是日下部寄回来的那一把。水泽把这把钥匙叠在日下部手上的那把钥匙上。
同样的两把钥匙静静地躺在日下部手上,日下部紧紧地握住钥匙。
“——我明白了。”
水泽轻轻地点点头。
一切都结束了。
水泽不想露出悲惨的依恋模样,头也不回地转过身。正当他要走出大门时,日下部突然抓住他的袖子。
“水泽先生,请等一下!”
“什么事?我们已经无话可说了。”
“不,不是这样的。”
水泽想甩开日下部的手,却听到不可思议的话。水泽停住脚步,定定地看着日下部。
“……不是这样?”
“嗯,你弄错了。这把钥匙……”日下部说着,从自己的口袋里拿出深绿色的钥匙夹。跟水泽身上的一样。
一开始用这个钥匙夹的是日下部。水泽是后来才去买的。他想起日下部曾带他去的那家店,气氛跟日下部的气质很相配。
日下部打开钥匙夹,拿出几把钥匙,取下其中挂在最里边的两把钥匙。他拉起水泽的手,将他的手掌撑开,将两把钥匙放上去。
“其实我要寄给你的是这把钥匙才对。我想把新房间的新钥匙寄给你。”
“你是说……”
水泽不知道该怎么说,显得语无伦次。日下部也张开自己的手掌。他拿起其中一把钥匙,放到水泽手上,同时从水泽手中拿了一把钥匙过来。
“其实应该是这样的。”
“日下部医生……” 水泽仍然不知所措,日下部对着他轻轻笑道:
“我今天回到这边来,可是没有钥匙,进不去。”
“怎么会……那么……” 水泽不知如何遮掩自己通红的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