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泠泠的蓝眸一眨不眨地看过来,仿佛要直看进人心里去。那掩盖在冰封雪域下的暗潮汹涌,让不二慢半拍才想起——有关家人的话题可一向是对方的禁区啊!
不二一下子有些慌了,支支吾吾地解释:
“呃……我的意思是……我不是说……”
“是的,我不知道。”
观月开口打断他。
“什么?!”
不二没反应过来,愣愣地望着她。
观月双手交叠于膝上,端庄优雅地坐在他身旁,流淌的阳光跳跃在发梢,却被一双冰蓝色的眸子冷落,似要凝固成冰冷的水滴从眉梢眼角滑落。面对着一室家长同学的侧目,她依然面色平静,俏丽的侧脸看上去娴静温柔,可只有不二能听到她吐出的话语带着怎样的凉薄与嘲讽:
“有可能是管家,有可能是秘书,也有可能是助理。当然,鉴于昨晚祖父有打电话特意垂询,也许他们之中的某个人会拨冗前来?”
听明白了对方的言下之意,不二语塞了半晌,才定定地看着她:
“你看上去……似乎并不怎么在乎。”
“我早就过了在乎这种事的年纪了。”
她不以为意地将一缕滑落的发别到耳后,不再说话,重又转头望向窗外。
金色的阳光朦朦胧胧地罩下,仿佛为她披上了一层薄纱,柔和了过于锋芒毕露的线条。少女优雅的侧影美好如画,如果不细看那纤纤十指上的薄茧,便一如那些被养在闺阁中天真不知愁的千金小姐,从不知夜风的寒冷与世情的黑暗。
这时,沐浴着阳光的少女突然开口:
“啊,真是美妙的巧合。”
“啊?”
不二望着她唇畔冰冷刻薄的弧度,下意识地追问。
“你还真是幸运,能见到这连玄一郎表哥都未见过的场景——”
她转头,对上他同样在阳光下泛着冷色的眸子,
“我父母时隔十六年后的狭路相逢。”
说完,毫不犹豫地,她倏地起身,镇静从容地分开人群向门外走去。不二瞧见她垂在身侧、握紧的双拳,眸色一沉,来不及多想便匆忙起身追了上去。
台阶一级级抛下,转角一段段滑落,光怪陆离的光斑与其上摇曳的大片树冠被甩在脑后,这整件事没头没脑得都像是一出荒诞的戏剧,但此刻不二的视线中只有前方那个大步流星的背影。
在已少有人行的林荫道尾梢,他终于远远地看见她停了下来。
她毫无感情的冰冷视线似乎是不经意地往这边一飘,他几乎是下意识地侧身往树后一躲。
而后,她好整以暇地转头,冷淡而矜持地向不期而遇的两人行礼:
“日安,父亲大人,母亲大人。”
虽是叫着血缘最紧密的称呼,语气却疏离得像是最陌生的外人。
听到她的问安,正尴尬对峙着的两人不约而同地转头,看向这个融合了他们所有优点的少女。
“咳,抱歉来晚了,那个……呃……”
黑发黑眼、以传统淑女形象示人的美丽妇人率先开口,却在称呼上先卡了壳,只能含糊着继续问,
“最近还好吗?要是不习惯,就多回回你外祖家,和你外祖父多亲近亲近。”
话未说完,耳边便响起了一声冷哼。她皱了皱眉,假装什么也没听见,上前颇为生疏地去拉观月的手。
观月面无表情地退后一步,对她落空后僵硬尴尬的表情熟视无睹。
另一边装束随意、仿佛刚从深山老林里被拉出来的俊美男子这才慢慢走上前。他和观月初长得极像,只是在凤兰色的眸子外又戴了一副玳瑁眼镜,多了几分艺术家的浪漫不羁。他也没对自己的出现解释什么,露出堪称“慈爱”的微笑道:
“你把神社管理得很好,继续努力,我……”
“父亲大人。”
观月毫无恭敬之意地打断对方无意义地寒暄,
“您的事我会转告祖父并说服他的,还有什么事吗?”
这几乎已经是直白的逐客令了,不二不由睁开眼,暗自惊讶于她少见的失礼。
然而,这对为人父来说难堪至极的态度却没有令男子有丝毫不满,反倒喜形于色,迫不及待地追问:
“真的吗?你答应了?太好了,那我就先走了!我在佛罗伦萨还有……等等!”
快步往外走了没几步,他突然一僵,转身干笑道:
“你在说什么呀,什么要求?我最近经费很充足,根本不需要支援!我只是来看看你的。”
观月听都不听对方欲盖弥彰的解释,直截了当地从口袋中抽出一支手机:
“我会分别致电祖父和外祖父,你们被扣的经费和零用也会如数发下。另外,请父亲大人查看一下账户,您想要的新设备所需的花费将于一分钟后到账;母亲大人,您想要的邀请函也会在今天送抵,可以询问您的助理。以上。”
仿佛机器般毫无感情的声音在寂静的林荫道上响起,却引得一直端着架子的两位大人纷纷急吼吼地掏出手机查询,再顾不上面前这个久未见面的女儿。
观月再不看自己血缘上所谓的父母一眼,干脆利落地转身,离去。
而身后,解决了最为迫切的利益需求的二人心满意足地放下手机,也没在意无声消失了的观月,开始专心对付起两人的恩怨来。
“真没想到居然还会在这里见到你?”
不二刚想追去看看观月,下一秒,却被观月母亲饱含恶意的嘲讽止住了步伐。
“怎么说呢,我毕竟是她的父亲……”
观月父亲推了推眼镜,轻描淡写地回答。可他的粉饰太平马上就被对方毫不留情地击碎。
“别假惺惺了,当初孩子一出生就要离婚的可不是我!”
那位优雅端庄的夫人一提起这个竟不顾形象地歇斯底里起来,
“把她扔给我就一走了之,十几年来不闻不问,要不是你那宝贝继承人跟个英国人跑了,我看你连还有个女儿都不记得了吧!”
面对她的指责,饶是一直挂着好好先生面具的观月父亲也有些冒火了:
“你又好到哪里去了?还不是把她当做巩固你在真田家地位的工具!居然把我观月家的女儿教成了玩剑道的武夫!”
“她姓了十六年的真田,连剑都不会还有脸在真田家混!”
观月夫人紧攥着坤包的手指都泛白了,毫无愧意地大声诘问,
“再说了,她的弓道比起你从小培养的继承人哪一点弱了?还有花道、茶道、书法、礼仪……完全是一个完美的华族小姐,和你们这种为贵族服务的神官才不一样!”
说到最后,还不无炫耀地瞟了他一眼。
也不知这句话戳中了对方什么痛脚,观月父亲脸色都阴沉了下来,粗声粗气道:
“容我提醒,高贵的真田小姐,当年要不是你口中为你们服务的神官,以你的资质早就不知道被联姻到了哪里!”
这样赤裸裸的揭短显然已完全触到了观月母亲的底线,她气得晃了一下身子,反而冷静了下来,怒极反笑:
“翻旧账是吧,好!你以为你就好到哪里去了?也亏得你为了把神社丢给继承人居然在我面前伏低做小、甜言蜜语了那么久,忍到我生完第二个还真是辛苦你了!”
“你……”
观月父亲被噎得气短,刚想伸手,却突然转头呵斥,
“谁在那里!”
被发现的不二见势不妙转身就跑,将两人气急败坏的互相指责抛在了脑后——
“怎么回事?你没设结界吗?!”
“那个人身上有特制的护身符,我怎么会想到有人会用在这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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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跑到了校园的另一端,不二这才停了下来,扶着树干大口大口地喘着气。
刚刚被发现的时候——虽然只有一瞬间,但他真的感受到了那种属于上位者的压迫感和威胁到了生命的杀气。若不是早已习惯了观月身上不时散发的几丝,他几乎就要被定在那里、毫无还手之地。
调整好了呼吸,他站起身,望着透过树荫洒下的澄澈阳光,暗暗握紧了拳——还是太弱了!自认识观月以来,他不止一次地感受到,还是太弱了!
定了定心神,正欲离去,突然,他听见了顺着风声飘来的一两声啜泣。极细微,几乎就要让人忽略。
有些耳熟……他暗想,脚下却早已不自觉地迈开步子,拨开了那丛灌木。
很多年后,再回忆起那个宿命般的下午、他看见蜷缩在阴翳里无声哭泣的少女,都不免痛恨起当时那个莽撞的、骄傲的、年轻气盛的自己,可到了最后,还是不觉得后悔。
但是,不论事后怎么想,当时的他还是顺从着内心,慢慢伸出手,想要给这个仿佛被全世界都抛弃了的女孩一个拥抱。
“走开!”
凄厉的大叫,划破了表明的平静。那少女像是受伤的小兽,红着眼、龇着牙,戒备地望着所有人。
不二怔怔地望着自己被打开的手,抬头尽力放柔了声音:
“观月,我……”
“你满意了吗?”
红肿着眼的观月面上却是诡异的平静,冷冷地反问,
“你满意了吗?终于看到了我的这一面?原来高贵的、从容的、无所不能的观月还有着这样不体面的过往、连亲生父母都不待见她,是不是很能满足你的好奇心?啊,是啊!原来是这样啊……有什么了不起的嘛,我还不是知道了?呵呵……你满意了吗?!”
说到最后,她近乎癫狂地捂住头,如被逼到绝境的困徒,不分青后皂白地向所有人无差别地攻击,发出濒死的一声长鸣。
不二被那颠乱的诛心之言刺得心口一痛。他本就是被夸耀着、钦慕着、追逐着长大的天才,怎么会没有自己的傲气?半真半假地讨好了她两年,却不是被冷嘲热讽,就是无动于衷,再怎么不在意,心头也还是梗着一根刺。
此刻,她盛怒之下的口不择言就恰好戳中了那个痛点,令他一下子热血上头,也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