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看到方童的表情渐渐丰富起来,乔森在说着什么哄她开心,两个人一言一语,一颦一笑,落在沈安沉心上,砸出大大小小的无数坑洞。他掐灭香烟,彻底把自己丢进黑暗里,车内越来越冷,他甚至忘了打开暖风,只觉得阵阵恶心,胃里不住翻腾。他打开车门,探身呕吐,没吃东西,呕出的就是淡黄色胃液,吐干净了,就舒服多了。
方童跟乔森挥手再见,端着蛋糕进了楼门,乔森还站在外面,直到方童的窗子透出光亮,他才转身走了。沈安沉捧着手机,几次都在即将接通时挂断,他现在连对方童讲一句“生日快乐”都变成了奢望。
沈安沉右手颤抖着去掏衬衣口袋里的烟盒,烟盒被他捏得皱缩在一起,可怜兮兮的,他从里面抽出一支,放在唇间,却怎么都找不到打火机。他焦躁的在车内翻腾,越是找不到越心急,他觉得自己快要崩溃了,牟足了力气一拳捶在方向盘上,然后整个人趴在上面喘着粗气。
他是凌晨一点钟回家的,温亚霓没有睡,留在沈安沉的房间里等他,钥匙转动的声音一响起,她就从沙发上蹿起来,跑到门厅里等着。沈安沉看到她在屋里,也没有打招呼,换了拖鞋就朝卧室走。
温亚霓冲着他的背影喊:“Eric,吃过晚饭了吗?要不要我帮你煮夜宵?”
“不了,谢谢,我很累,想休息了,你回去吧。”沈安沉站住,也没有回头。
“你刚刚康复,不要太苛求自己,Eric,我们下个月去香港看叔叔阿姨吧,顺便放松一下。”温亚霓走过来,拉住沈安沉的手。
沈安沉想笑一下,尽管努力却还是笑不出:“改天再说好吗?佩妮,我今天心情很糟糕。”
“因为……因为方小姐是吗?”温亚霓穷追不舍。
“不是,不谈了,晚安。”沈安沉没留情面,他瞬间就沉下脸,下了逐客令。
温亚霓识趣的闭嘴,临走前给沈安沉倒了一杯温水放在床头,还摆好晚上要服的药片。沈安沉等她走了,把桌上的药片抓起来扔进垃圾桶,从抽屉里拿出镇静剂吃进两粒,连水都没喝,倒头躺在床上。
这个夜晚方童也并不平静,她独自回家,洗了个热水澡,蒙上被子想睡的。可乔森说的话反复在她耳边回荡,乔森说:“童童,给我一个机会,也给你一个机会,我是需要这个机会给你一个未来,你是需要这个机会了结你的过去,咱们会很好的。”
方童当时没有回答,她发现自己不是想象中的女汉子,可以无所畏忌,她很怕,她怕世俗的眼光,所以不敢单身一辈子,她怕父母失望,所以不敢永远当老姑娘,她还怕沈安沉因为她的坚持而内疚自责,过得不幸福,所以不敢让他以为,自己是在期盼,是在等待。是的,她是怯懦的,现实的,又胆小的女子,她不勇敢,也不顽强,她真讨厌自己。
她动心了,也许应该做这个选择,乔森总是说,会为她做最好的安排,那么这一个,大约也是如此。她可以若无其事的把沈安沉埋在心底,重新和乔森开始一段感情,朝九晚五的上下班,休假时跟乔森背包旅游,平日里做做家务打发时间,但是,要她像以前那样,揽着乔森的脖子接吻,或是面对面的说“我爱你”,方童觉得,她是真的做不到了。
方童搬去新房子一周了,搬家那天,乔森也来了,他没有劝方童留在公寓,而是和程凯程采楼上楼下的忙活,运东西,收拾屋子,做卫生,始终都是精力充沛的样子。晚上大功告成,大家去吃火锅庆祝,都喝了啤酒,相谈甚欢,就连程凯都放下成见,跟乔森聊得愉快。方童的兴致也很好,她张罗着给大家夹菜,还频频举杯招呼大家喝酒。
程凯喝大了,拉着乔森质问:“你是不是改主意又想回来找童童了?你TMD哪儿来这么大自信啊,全天下女人都在墙根儿底下蹲好了等你挑呢是吗?我告诉你啊,白扯,赶紧滚蛋。”
方童被他口齿不清思维混乱的一番言语逗得不行,故意跟他开玩笑:“你怎么知道白扯呢,我看这事儿靠谱。”
“你少来这套,你,你站起来,今天你要当着他的面表白,我现在就掏一千块拍你眼前!”程凯越说越起劲儿,摇头晃脑,情绪激动。
乔森和程采都是一副看好戏的样子,盯着正在表演的两个醉鬼,尤其是程凯,眼神都恍惚了,还不肯退下阵来。方童腾地站起来,身子有些晃悠,她绕到乔森身边,对他说:“你配合一下,让老程出血可不容易,一千块啊,咱俩五五分,五百块这就要到手了。”
乔森点点头:“行,一千块全给你,另外我再出一千,你表白吧。”
“嚯,你也跟着起哄是吧?行,到时候你们俩不许耍赖不掏钱。”方童晕晕乎乎的,踩着椅子就站上去。
“哎呦,姐,你快下来,今天都喝多了,你要摔伤了都没人送你去医院,还得叫120!”程采吓坏了,死命抓着方童的胳膊。
方童站不稳,就蹲在椅子上,端着杯把啤酒一饮而尽,然后把杯撴在桌子上,大声喊:“我想嫁给你,沈安沉!”
场面冷下来,方童忘了自己是在椅子上,一迈腿跌下,摔在桌角边,程凯和乔森的醉意都醒了大半,乔森伸手把方童捞起来,看到她泪流满面,心疼的问:“怎么了,没摔坏吧?”
“没事,屁股疼。”方童揉着痛处,把脸上的眼泪抹干净,拎起包就走了。
乔森经常到方童家里来,他买了一个鱼缸,里面能变换多种色彩的灯光,养了一缸的孔雀和霓虹灯,到晚上,特别好看。方童对他,没有了之前的抵触,他们交谈的气氛总是轻松融洽。偶尔的,他们也去看个电影,吃个饭,没有牵手也没有爱语,就是平平淡淡的相处。
程凯问方童:“你对乔森究竟是怎么个意思,这是要旧情复燃的节奏啊?”
“我以前跟乔森在一起的时候,总想随时知道他在想什么,他在做什么,总想看透他的每一个表情,读懂他发出的每一个讯号。他要是晚归我就睡不着,他要是不回复短信我就胡思乱想,还有,看到异性与他接近或联系,我就受不了,别提多嫉妒呢。老大,我也想跟他旧情复燃,重新爱上他,回到过去,也就省得我闹心了。可是不行,我都不会跟别人谈恋爱了,是不是很可怜?”
“没事,慢慢就好了,不喜欢就别勉强,不要为难自己。”
午休时方童和朱秀秀等几个同事去吃饭,他们聊得热火朝天,方童一听,原来是在说去德国进修的事。方童偷偷问秀秀:“你们怎么打探到消息的,可靠吗?”
秀秀手舞足蹈:“你没看公司邮件啊?符合条件的员工都收到了,咱们技术部有一个名额到柏林总公司进修一年,工资奖金补助,总之挣钱大大的,现在连刚来的新人们都跃跃欲试呢,还不知道花落谁家,珍妮姐,你报名不?”
方童还真没注意,她看邮件一向不认真,只把跟她有关系的挑出来读读,别的直接略过,尤其那种群发几十人的,她断定都是宣布政策条文纪律的垃圾邮件。方童回办公室第一件事就是看邮箱,果然,两天前确实收到过,她打开仔细对,硬件条件是入职一年,无不良工作记录,掌握德语或英语中任一种语言,再有就是工作内容属于他列出的需求范畴之内,且身体健康无慢性疾病的。软件条件无非是什么爱岗敬业之类的套话了,这样一看,方童无疑是符合要求的。
她毫不犹豫的回复邮件,诚恳的自我推荐,人力资源部先征集齐了报名员工的相应信息,再逐层向领导提交,最后选定合适的人员。朱秀秀也报名了,她从后面抱住方童哀求:“哎呀,姐,你就别跟着搅合了,你是我极大的竞争对手啊,早知道就不给你通风报信了,你就让我一次吧。”
朱秀秀的办公桌上,摆着她和男朋友亲昵的合照,他们都已经互相见过父母,婚期也算有了眉目。方童伸手指指他们的照片:“你又不需要孤军反战,不像我,得拼命攒钱为后半辈子做准备,我指着去挣点儿欧元回来养老呢,还是你让我一次吧。”
父母倒是也支持她的决定,虽然她妈妈对她大龄未嫁的事一直耿耿于怀,但这毕竟是出国啊,多么能满足家长的虚荣心,别人问起方童的婚事,就能扬眉吐气的说:“咳,这孩子,净顾着在德国忙工作呢,这不就耽误了嘛。”瞬间就把劣势扭转为优势,高大许多。
不过程凯就郁闷了,原先还能搭伴消磨单身的空虚时光,要是方童真被选上了,那他就彻底孤独了。方童安慰他说:“你别着急,等姐姐我在德国混好了,头等大事就是把你接来汇合,到时候我再介绍几个金发碧眼对男朋友还要求不高的美女给你,顺便也就把你的终身大事给解决了。”
第一轮的筛选结果很快就出来了,pass掉的都是硬件不符合的,有不能提供外语等级资格证的,有入职时间不够的,还有滥竽充数,根本就算不上技术部员工的。方童和朱秀秀都过关了,表面上击掌庆贺,心里也是暗暗较劲。
方童决心离开这里并不是意气用事,即使没有这个契机,她也会想其他的办法。她周末时陪着即将毕业的程采到医院去做入职体检,恰好碰到了沈安沉,与他同行的,还有温亚霓和温妈妈。方童想躲开已经来不及了,他们在大厅里走个正对面,程采也认识沈安沉,她挥挥手:“沈总,真巧。”
沈安沉的视线落在方童身上,他急切的询问:“怎么来医院了?是生病了吗?”
“没有,陪程采体检,您忙吧,我们先走了。”方童拉着程采就要走,她也不想这样冷淡的,她多么希望自己可以若无其事,就当两个人之间从没发生过任何事,就像下属对上司那样,或是,潇洒的一笑而过,再见面亦是朋友。然而,方童做不到,她看到微博里有人说,爱的反面不是恨,而是不在乎,现在看来,这总结得多么精辟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