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安沉再打电话进来,她说什么都不接了,过了一会儿又响,这次是是短信,仍然来自沈安沉——“东西我放在楼道内的消防栓上,除了刚才说的,还有一些欧元,德国不流通人民币,你语言不通再身无分文,担心你的人就活不成了,童童,求你听话一回,不要任性。”
妈呀,还有钱呢,怎么能放在楼道里呢,方童还没丧失理智,骨子里守财奴的本性战胜了一切,她跳起来又杀回一楼。消防栓上有一个四四方方的纸箱子,方童抱在怀里,想出去再看看沈安沉是否走了,徘徊许久,咬牙跺脚骂自己不许多此一举。她回去后打开盒子,看着药箱、通讯录和钥匙发呆,又数了数信封内的钞票,两千欧元,面值不等,花花绿绿。
没错,她压根没想到要去兑换欧元,也不曾想到还要备上各种药物,她甚至都没计划过到了柏林机场下一步该怎么办,是坐计程车还是乘地铁,跟司机怎样沟通?住宿的地方到底在哪里?包括瑞克莱总部坐落何处,她提前都没研究过,她这都不算一头雾水,只能叫没头苍蝇。她靠在墙角,守着箱子坐了半天,一颗眼泪不争气的夺眶而出,方童气急败坏的提脚把箱子踢出好远。
温亚霓刚才在电话里吓得大哭,是温妈妈,她在厨房里为沈安沉料理晚餐,温亚霓在客厅里喊了她几声,见没有回应就进去找她,温妈妈不知何时倒在地上,怎么也叫不醒。沈安沉赶过去时,温妈妈已经躺在医院里了,医生说是她擅自用了过量的利尿剂,导致急性肝昏迷。温亚霓坐在温妈妈身边默默流泪,沈安沉从背后拍拍她的肩膀,温亚霓就势靠在他的怀里,边抽泣边说:“Eric,我该怎么办呢,我不是好女儿,我对不起我爸爸,也对不起我姐姐。”
沈安沉给她擦擦眼泪,把她带到病房外面,对她说:“会好的,别怕,医生能想到办法的。”
“我每天到底在忙什么呢,我妈妈变得那么瘦,她的腿肿得有两倍粗,直到刚才她躺在床上,我才注意到;她记忆力变得好差,反应愈加迟钝,我以为她是老了,直到医生说这是她今天晕倒的前兆,我才发现这些已经存在好久了。Eric,我做得太差了是不是?我妈妈不会离开我吧?”
“没事的,你不必自责,是阿姨故意瞒着你的,她怕你为她担心,没关系的,到了医院就好了。”
医院对于肝癌晚期束手无策,他们决定为温妈妈做一个姑息性手术,阻塞部分肝脏的门静脉系统,这样虽然对于整个病程没有更多益处,但至少能暂时缓解目前的症状。手术刻不容缓,就在转天,那是周五,方童要去德国的日子,沈安沉一夜未眠,起飞时间是上午十一点,他坐立难安,不住的看表,到了九点钟,他再也受不了了。
温亚霓和他坐在等候区,等着手术室内的温妈妈术毕出来,她见沈安沉来回踱步,反过来劝他:“坐下等吧,我妈妈一生未做坏事,她会没事的。”
沈安沉抓起长椅上的外套,仓慌的对温亚霓说:“我必须出去一趟,对不起,佩妮,我会尽快回来的,对不起。”
他一路向机场开,头一回很没风度的不断摁着喇叭,他焦躁不安,握着方向盘的手心里全是汗。沈安沉哪里还顾得上为了形象放慢步子掩盖跛脚,他只恨手中只有一根拐杖而不是一双,那样大约就能更快些。他在机场大厅里焦急的寻找,没有,没有,没有他的姑娘,沈安沉再也走不动了,他倚着柱子大口喘息,然后就看到了方童。
她背着硕大的登山包,蹦蹦跳跳的走在前面,在她身后,是推着行李车的乔森。两个人不时的低声交谈,走到沈安沉附近,他听到乔森对方童说:“童童,你把护照放在我的包里,你自己保存我不放心。”
沈安沉就像是一架飞机,轰鸣着还未起飞就被击落在地,整架机身燃起浓浓黑烟,熏得人想流眼泪。他把自己藏得足够隐蔽,方童的背影越来越小,沈安沉透不过气。是乔森,他身体健康又心思细腻,他可以陪伴方童更长久,也可以照顾方童更周全。
是不是已经换到登机牌了?是不是已经通过安检了?是不是已经顺利登机了?沈安沉在那里坐到十一点半,又向机场工作人员确认了航班早已准时起飞,他才蹒跚着走回车内。手抖得根本就插不进钥匙,他强迫自己做深呼吸稳定情绪,却只能呼,而不能吸,胸腔越来越闷,他解开领口的扣子,又解开袖口的扣子,最后索性连衬衣也脱掉了,只穿着一件T恤。
他摸索着寻找是否有遗落在车里的香烟,可是一无所获,手机响了又响,他无心去理。她会过得很好的,她值得乔森去爱,也配得上他的付出,沈安沉听到耳边的有人说,放手吧,放手吧,他闭上眼睛,独自坐了很久,突然的,他摇摇头,决绝的自语:“不要。”
作者有话要说:
☆、情不自已(1)
第四十章
方童在飞机上就开始各种不舒服,先是心慌欲吐,接着就是燥热出汗,反正更年期该有的症状基本全出现了。她想强忍着睡觉的,可心烦意乱,怎么也合不上眼,只好一杯接着一杯的灌凉水,然后再一趟接着一趟的跑厕所。乔森吓得够呛,还以为是座位狭窄空间憋闷的缘故,跟方童商量:“我去问问能不能调到商务舱吧,环境好一些你可能就不这么难受了。”
“不用,我这就是脚不沾地时间太长了,大脑缺氧而已,你别瞎忙活,我闭眼歇会儿就好了。”方童执意不肯乔森费周折,她找空乘服务员要了一条毯子,脱鞋,蜷腿,整个人缩进座位里。
没想到真的睡着了,梦里果不其然沈安沉又来打扰,方童看到他病得一塌糊涂,孤零零的躺在病床上。方童心急火燎,可怎么也找不到病房的入口,她绕着屋子跑了好几圈,还是只能看着近在咫尺的沈安沉干着急。正在此时,她听到沈安沉一声挨着一声唤她的名字,声音中的无助与痛苦,只有方童一个人能听懂。她猛的睁开眼睛,伸手在空中一抓,喊道:“我在这儿呢,安森,我在这儿呢。”
眼前浮现的,是乔森的脸庞,乔森轻轻抚摸着方童的短发,低声说:“怎么了?做恶梦了?我看你睡得直皱眉头就想叫醒你的,谁知道反而吓了你一跳,不好意思。”
虽然他没说什么,但他脸上分明是有几分不快的,方童擦了擦额头上冒出的冷汗,对乔森说:“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现在飞机一定还没离开中国,这里有他下的魔咒,我得逃出去才行。”
“这不怪你,傻姑娘,我比谁都希望你是一个念旧情的人,这样,你才不会把我忘了。”乔森把掉在地上的毯子重新披在方童身上。
方童在飞机上的这几个小时,沈安沉也没消停,他恍恍惚惚的开车回到医院,温妈妈已经手术完毕转回病房了。他和温亚霓一起陪着温妈妈度过最初几个小时的危险期,看到温亚霓哭肿的眼睛和疲惫的神情,沈安沉便让她回去休息了。他自己坐在病房的沙发上,依靠翻看手机上和方童曾经的聊天记录打发时间,他们真的那么亲密过吗?或者说,他们真的分开了吗?
沈爸爸和沈妈妈接到消息后,火速订了机票,第二天的下午就到了北京。沈安沉亲自开车去接他们,他昨天刚刚来过,触景生情,沈安沉简直想对着大厅竭尽全力的喊几声,总觉得大约只有那样才能将埋藏在心里的思念和纠结发泄出去,不至于活活憋死。
沈妈妈上了车就开始唉声叹气,感慨温家母女的不幸,沈爸爸倒是惯有的沉默,沈妈妈叽里呱啦的讲了一大堆,让沈安沉照顾他们母女的生活。等到沈妈妈安静下来,坐在副驾驶的沈爸爸回头看了太太一眼,这才对沈安沉说:“Eric,你考虑过跟佩妮结婚吗?Alice如今状况糟糕,肝癌晚期几乎是每个医生的噩梦,我想她已经时日无多了。Alice在这个世上,只剩下一个挂念,我觉得我们必须让她放心,你的想法呢?”
沈安沉慌乱中一脚踩在刹车上,车子骤然停下,车上的人随着惯性七扭八歪。沈妈妈还没坐稳就探身俯在沈爸爸座位后面,赞同的说:“你怎么想到的?Sorry,我就只会大呼小叫,反而是你更细心一些,这是最好的办法,要不然Alice绝不会自己提出,再说佩妮和Eric也到了应当结婚的年龄。”
“我暂时不能跟佩妮结婚。”沈安沉脱口而出,没有一丝犹豫。
“Eric,这难道不是咱们早就讲好的事吗?况且你跟方小姐也分手了,哦,对了,是不是因为方小姐?”沈妈妈又转向沈安沉。
沈安沉把车子停在路边,一字一句的对沈妈妈说:“方童和我之间的事,由我自己来处理,我不希望你们再去找她,我说这话是认真的,还有,关于佩妮……你们,你们再给我点时间,我现在真的不能跟她结婚。”
“我尊重你的决定,也相信方小姐那么善良真诚的姑娘,不会言而无信的。”沈爸爸拦住还想继续追问的沈妈妈,只说了这些话。
沈安沉去上班的第一件事,就是把程凯叫到办公室,方童的手机到了德国就处在停用状态,他打给瑞克莱柏林总公司的人事部门,得知方童还没有去报到,她有一周的准备期,所以他们也不能提供任何联系方式。沈安沉急得团团转,他不确定方童是不是住到他安排好的房子里,也不知道她有没有带上那本通讯录以备不时之需。
“她挺好的,沈总您就别惦记了,她的手机号码……我跟您说实话吧,童童叮嘱说不让我告诉您,哎呀,我也为难啊,不过她真的挺好的,吃穿住行也没有不顺心的地方,都挺妥当的。”程凯死活不肯把电话号码透露给沈安沉。
沈安沉的性格,应当发火的,可他没有,他恳求道:“程助理,我不会去打扰方童的,但是我必须知道她在哪里,必须知道她的联系方式,我不打给她,也不去找她,我保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