惑了。
刚坐到车上,雪花便飘然而至,车急速行驶着,带起的偌大的雪片盘旋落下,在车窗外结上一张白色的纱网。路灯黄暗暗的,可以看到安安的腮颊红得像是抹上了一层胭脂,浓艳欲滴。轩辕司九伸手抚上她的脸,动作十分地轻柔,但他的表情却森冷而淡漠。安安竟没有去躲,只是定定地看着他,眼中蒙上了一片氤氲的薄雾,带着茫然的神色。
轩辕司九却无法自拔地在脑海中浮现起那一夜的情景,水一样的发丝铺垫在身下,安安的身躯像水一样的柔顺……清晰地回忆起每一个细节……
手指下的面颊是火一样的烫,然后,轩辕司九慢慢地凑上前去,吻上安安的唇。
安安的身体微微一震,嘴唇动了动却没有退却。细软的感觉从舌上传来,他的手温柔地搂住了她的头,指尖拢进发鬓,抚摸着。
也许是已经习惯了轩辕司九的吻,安安原本涌上的厌恶的感觉也似乎渐渐地消退。
慢慢地轩辕司九的吻变得非常炽烈,带有种恶狠狠的掠夺性,逼得安安也不得不以炽烈的方式回应。
对吗?这样做对吗?吻着她的唇的男子,也曾经吻过她的姐姐……对还是错?安安心里的一个声音一直在问着。
可是憋得慌的呼吸让她不及细想,吸到的全是他的气息,意识仿佛都要凝滞了。
许久,轩辕司九依依不舍地放开了安安。
总算没被憋死,这是安安反应过来的第一个念头。她大口大口地吸着气,双手无意识地揪着轩辕司九的领口,完全没有意识到自己的样子有多么依赖他。
轩辕司九忍不住又在安安的额头上印下一个吻。
安安却不再做声,只是倚在他的肩上慢慢调整着呼吸。红润的唇仿佛染上了一层珍珠的光泽,微张开来,呼吸的气喷在他的颈项上。
浅浅地不住地吐着,时间久了,轩辕司九颈上便沾了一层温热的湿气,诱惑着他。
他刚要动,她的手便按住了他,轻轻地说道:“请答应我一件事,请答应我,如果哪一天你厌倦了我,那么就请毫不留情地走开,可以吗?什么都不要说,什么都不要做,就像……对待二姐那样……甚至你可以更加残忍……”
车里除了汽车的声音,便只有她一颗心突突地跳着的声音。
轩辕司九的手移到了她的肩上,猛地抓住安安,仿佛要说什么。
安安猛然觉得天旋地转,一切似乎都颠倒了。眼前有黑暗的阴影和亮白的光线在摇晃着,在昏倒前,看见了轩辕司九由森冷转为惊慌的脸……
安安常常想,也许一切只是一个梦,睁开了眼就又在那个连名字都记不得的小村落里面。不大的院落里面有一口井,井边是一个青石的磨盘。被长年农物操劳得干瘦的阿爹,闲下来的时候,会把她和哥哥抱在怀里,讲白骨精的故事。
她那时太小了,听得不耐烦便会拉着阿爹的衣角大哭。然后阿爹就会领着她和哥哥去村口的杂货铺子,买上几颗劣质的彩糖,她含在嘴里,甜得有一种幸福的感觉。
然而一切的平静,都被一匹受惊的马打碎。马蹄在一瞬间自她身上踏过,当时并不觉得怎样,可后来却是极痛的。一整个冬天只能在烧得烘热的土炕上,喝着仿佛搀了黄连汁的药,苦极了,所以每次喝药她都要大哭大闹。吃完药便是痛,骨头连着内脏痛彻心扉,于是她吮着手指,哭得更惨,直到哭哑了嗓子。阿娘总是无奈又疼惜抱住她,叫着囡囡,囡囡。
后来,阿娘给了她一个金盖的小玻璃瓶子,里面装满了彩色的糖果。只有她一个人有的宝贝,哥哥都是没有的。她最喜欢阿娘背着她,爬在阿娘打着补丁的青棉袄上,总有一种很安心的感觉。
晚春的院落,下午的阳光照到那土黄色的地面,现在想起来却依旧是一种明丽的颜色。
院落里那株美丽的铃兰已经开花了,绽放出和周遭破败不协调的美丽。
然后阿娘就会给她讲那个美丽的故事。一只北来的黄雀在院中撒下一粒种子,当开出朵朵玲珑的花枝时,便有了跟那株铃兰一般娇贵的宝贝。娘的手粗糙温暖,声音也总是那么温柔。
又一个冬日到来的时候,家里为了给她治病,已经食不果腹了。
眼前模糊晃动的,是牙婆子狰狞的笑容,“这么周正的孩子死了可惜,不如卖给我,送到城里也许还有救。”
阿娘是不肯的,伏在炕上痛哭,阳光打在青色带着补丁的衣上,形成了细密的抽搐的光晕。不管牙婆子怎样说,阿娘都像是没听见。
最后,阿爹蹲在地上,抱着头说了一句:“咱们饿死了不打紧,可还有儿子呢!”
于是,牙婆子便要带她走,抱着走到了门口,她不肯走,拼命扳住了门,双脚乱踢,牙婆子毫不留情地把她横过来打了几下,终于抱出去了。
她大哭着回头,却只看见阿娘站在门边哭得比她更凄惨,雨点般的泪珠不断落下,无穷尽的悲恸……
如果她是男孩子,如果她不是那么爱哭,是不是……是不是就不会被卖掉……
痛,很痛……真的很痛……
从梦中醒来,安安迷懵着睁开眼睛,隐隐约约地听到有人欢呼着:“醒了,醒了!”
“三小姐……您可醒了!”
红云站在床边,正从纽扣上抽出绢帕一边擦着眼泪,一边笑着说。
“这是怎么了,好端端的哭什么?”安安强笑着,只觉浑身虚弱绵软得厉害。
“三小姐,您可吓死我了。”
正说着,一个穿着白袍的中年男子急急走了过来。他先取出测温器,放在安安口里,用听诊器听了五分钟脉后,然后取出看看,是三十九度。便对身旁的护士道:“再烧下去会危险,得需打一针。”
护士依言准备好了药针递给了他。医生的手里依旧举着针筒,床头只点着一盏台灯,在室内发散着晕光,那灯光把人影放大了,幢幢的映在雪白的天花板上。
安安只觉得那针头有种尖锐又阴冷的东西,仿佛一只怪兽向她张开了血红的嘴,露出了里面锋利的牙齿。只是看着,剧烈痛楚已然在体内不断翻腾,最后却转变成一种根深蒂固的惧怕。
狼狈不堪地从床上起身,湿漉的发丝粘在额间,脸色显得更加苍白。
“我不需要打针,你们走开!”
“顾小姐,你现在烧得很厉害,再不退烧会有危险的,必须得打一针才行啊。”
众人小心翼翼围着安安,却不敢上前,只有好声劝着。
安安没有吭声,只是用力抿紧嘴唇,仿佛是他们逼迫了她,一步一步地踉跄着退后,只求助似的看着自己唯一熟识的红云,“红云这是哪?极夜呢,极夜在哪……”
太多的回忆像重重叠叠复印的照片,带着所有的冤屈一时都涌上心来,一口气堵住了咽喉,再也说不出一个字来。
小的时候,妈妈就常说,乡下来的孩子就是笨一些。
所以,她挨的打就多了。
画不好画要打,弹不好琴也是要打,歌要是唱错了一个音也要打。妈妈没事就要抽查她们的功课,背得不好亦是要挨打的。有时候妈妈打牌输了,火起来就拿起鸡毛掸帚呼呼地抽她……有时候也罚跪,罚她不许吃饭。
但这些其实还是好的……
渐渐地她长大了,一日妈妈把她叫去,原以为一定要说什么来着,可是妈妈什么也没说,只是一边叼着一个银质的烟杆,一边打量着她。妈妈呼吸间吐出的云雾,重重叠叠的,整个的空气都有点模糊。本来是阳光充足的房间,但在那样的目光下变得阴暗得好似古墓,泛着青黑。
“这丫头出落出来了,很标致的模样。”好半晌妈妈才懒洋洋地掸了掸烟灰,转头对教导师父吩咐道:“以后不能再打了,也不能在身上留下伤痕,知道吗?”
烟灰扑扑地落在玫瑰红地毯上,连阳光都好似雾一样的。
从那日开始,她的衣服开始请师父定做,比一般的丫头要讲究些,颜色亦是很鲜艳。但那些衣服,却并不值钱,质地也不结实,因为再好的衣料被针刺着刺着就会破了……
那针每进到肌肤里,身体便忍不住抽搐了一下,直到身体发软,再也无力……最后身子蜷成一团……
但是疼得再厉害也不敢吭声,心里一直很清楚地记得阿姐的话:“不管怎样的痛,都不要叫,不然会更厉害……”
那段时候,每次走到浴室里脱了衣服照镜子,看着自己身上密密的红点,只能拼命地告诉自己不要哭,就是因为总是哭才会被爹娘卖掉……
怕上理发店,怕见客,怕给裁缝试衣裳。可是在明晃晃的针尖下,她都屈服了……
而现在她什么都没有,还要她做什么?她已经什么都没有了……
而轩辕司九推开门看到的就是这个场面,安安的发乱蓬蓬的,斜掠下来掩住半边面颊,脸上因为发烧的关系似胭脂抹得红红的,家常穿着件雪青蕾丝睡衣,赤着脚惨白着脸站在那里。
“怎么回事?”轩辕司九飞扬入鬓的眉峰蹙起,带着跋扈的煞气。
“顾小姐不肯打针,我们也没有办法。”医生立时卑躬屈膝地低下了头,讷讷地开口道。
“你怎么也闹小孩子脾气?不打针病怎么好。”仿佛对这个反应感到惊讶,轩辕司九的嘴角露出淡淡的笑意和那泛着调侃笑意的眼。
安安嘴唇微动似乎要说什么,但来不及反应,一股大力猛地揪住自己的手臂,她被迫落进了轩辕司九的怀中。
“别怕,只是打个针。”
男人把她抱回到了床上,语气轻柔得让人害怕。
“不要……”
干裂的喉间呻吟拉得长长的,仿佛像是在哭泣,又像是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