停下脚步,静静地望着远处湖岸边的绿茵草地,如镜湖面在明媚日光照耀下泛着粼粼波光,成双成对的蝴蝶在花草丛间翩跹起舞,耳边似乎又响起上次宴会的欢声笑语,乔薇嘴角露出恍惚的微笑,风景依旧美如画,唯有人不似……去年时。
婢女初云自画廊的一端走来,见她身形单薄,神色疲倦,竟是说不出的落寞寂寥,初云走至她身侧,轻声开口,仿佛怕惊扰她一般道:“夫人,府里传来消息,将军马上就回吴了。”
乔薇垂下目光,嘴角微笑消失,嗓音微哑道:“他还另外说了什么吗?”
初云摇头,“没有。”
乔薇闭上双眼深深吸一口气,去无法缓和那如针刺般的心痛,孙策的去世,对他的妻子、对他的弟妹、对他的老母、对他的臣属、对他的百姓、乃至对整个江东都是巨大的打击,然而还有一个人,他的心痛,绝对不比任何人少,那便是周郎。
乔薇不敢想象周郎得知姊夫死讯时的情景,然而一想到他的痛苦悲伤,她就喉头一涩,眼角不可抑制的滑下一滴清泪。
初云因外面的蜚短流长心里一直七上八下,她绞着衣角,缄默片刻,终是隐忍不住小心斟酌道:“外边都在传言……说将军带兵奔丧是想……”
“谣言我一个字都不想听。”乔薇果断地打断她,犹带泪痕面容微微露出一丝厉色,“周郎的为人如何?难道还不够清楚吗?他绝不会有负于姊夫,更不会做危害江东的事。”
初云自知失言,羞愧的咬了咬唇,顿了顿,见夫人缓缓转身,那单薄又孤傲的背影似一株开在悬崖峭壁的白槿,受凛冽寒风欺压,却依旧顽强孤独的绽放,她心疼的唤道,“夫人,你休息一下吧,这两天你就几乎没怎么睡觉。”
乔薇驻足,却没有回头,一阵微风穿过回廊,吹得她鬓发微乱,不答反问,“阿姊休息了吗?”
“也没有,自两天前主公……先主公入殓后,她就一直守在灵堂,不说话,不睡觉……那样子让人看了真是……”初云哽咽地说不下去了,忙伸手偷偷地拭了拭眼角。
再抬眼望去,夫人却头也不回缓慢的向灵堂方向走去,白裙微荡孤清冷寂,阳光灿烂也驱散不了这寒意,孑然倩影消失在拐角,唯剩微风卷起庭前落花残叶穿过冷清的回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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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古以来权力的交接都是父亡子替,恕臣直言,理应由先主公亲子孙绍继位。”
“如此才是千古不变之正理。”
“请夫人三思!”
还未走进灵堂乔薇便听见那些七嘴八舌的所谓的劝谏,哪怕阿姊不回一句,那些人还是紧逼不放,不由的眉心一皱,快步跨进去,拂袖冷然道:“诸位大人请回吧,你们若真的对讨逆将军衷心不二,就请不要在他尸骨未寒之际违背他的遗愿。”
堂中身着官服的几人面面相觑,一时为乔薇的凌人气势所慑,倒不敢再多言,匆匆又说了几句场面话便退下。一阵穿堂风悄然而过撩起白幔上下飞舞,也许是太过压抑,虽然白色蜡烛寂静燃烧着,灵堂内依旧感觉十分昏暗,身披粗麻孝衣的乔颜面无表情的跪在楠木棺椁之侧,那双秋水眼眸此刻温柔不在,只剩一片漆黑的死寂,空洞而茫然的盯着香案之上端正摆放的灵位。
故讨逆将军孙策之位。
那美姿颜好笑语的小霸王,亦是她的夫君,她的孙郎,如今能触摸到的,只有冰冷的牌位。
回忆有多甜蜜,现实就有多痛。
乔薇轻轻走了过来蹲下身子,“阿姊,下去睡会吧。”见乔颜依然无一丝反应,她深吸一口气,按下心中的悲拗,涩然道:“姊夫在天有灵……见你如此……也不会安心啊。”
安心……这个词让乔颜心口一窒,神色终于有了波动,像冰冻的的湖面寸寸碎裂开来,比方才更让人心疼。
“睡不着。”乔颜睫毛微颤,毫无血色的唇轻企,微哑的嗓音喃喃道,“小乔,我睡不着,我一闭眼就不停的回想和他在一起的日子,可我知道,那些日子再也不会有了……然后我就感觉冷,非常非常的冷……冷得无法入睡。”她伸出手颤抖的抚上毫无温度的棺椁,好像抚上爱人的脸庞,身子却好似真的被寒冷包裹,不可抑制的微微发抖,“小乔,你说明明是夏日为何这么冷呢?即使是孙郎出征,他不在的夜里,我也没有感觉这么冷过啊……”乔颜淡淡的说着,红肿的眼睛再也落不下一滴泪水,反而是乔薇啜泣出声,伸手紧紧的抱住她,乔颜苍白的脸上僵硬的扯出一抹苦笑,“或许要身随心一齐死去才不会冷了吧。”
“阿姊!”乔薇的声音带着哭腔,“你还有我,还有父亲,还有绍儿,你一定要、好好的、活下去,你不仅要把绍儿抚养长大,你还要替姊夫看着他的梦想达成呢!”
乔颜哀戚的闭上双眼,又陷入了沉默,两姊妹就这样枯耗着,不知过了多久,乔薇轻叹一声,唤过大乔的贴身婢女微雨一同起身出门,过了一会回来时微雨的手上端着一个食案,上面搁着一碗飘着热气的江米瘦肉粥。
乔薇拿过瓷碗,跪坐回阿姊身旁,舀起一勺吹了吹,递到她嘴边道:“不睡觉,那怎么也要吃点东西吧。”
乔颜见妹妹神情几乎是哀求,即使是没胃口也不忍再拒绝,顺着乔薇一勺一勺的喂着慢慢的吃了起来,吃到大半时眼皮渐重,没过一会身子就摇摇欲坠,乔薇见状将碗放回食案上,示意婢女们将乔颜扶下去休息,原来她为了让阿姊可以好好睡一觉,只好给粥里加了一些安神催眠的药。
见阿秭被婢女们扶着回房,乔薇松了一口气,也觉得疲惫感层层袭来,但强撑着对孙策灵位又祭奠了一番才准备离去,走到门口时鬼使神差的回望了一眼,不知是否是太累的缘故霎那间竟出现幻觉!
阿姊方才跪的地方变成她一身缟素的跪着!
那灵位上用汉隶刻的名字竟变成了周瑜!
乔薇如遭雷击,吓得趔趄了一步,砰地一声撞到门框,门口的侍女忙扶住她,惊道:“夫人你怎么了!”
只是一瞬又恢复原样,乔薇心有余悸,她怎么会产生这样的幻觉?!太可怕了!如果她遭遇和阿姊一样的命运……不,她甚至连想都不敢想!心口的痛楚没有消失反而渐渐蔓延开,她闭上眼狠狠的甩了甩头,然而一阵眩晕腿软,眼前的光线渐渐消失,寒意慢慢爬过脊背,在失去直觉的前一瞬她唯一想的是,她仿佛能明白阿姊说的那种从心而起的可怕的寒冷了……
乔薇迷糊之中感觉自己被婢女扶进屋躺到榻上,过了一会又似乎有脚步声匆匆而来,随着耳边嘈杂声渐响,眼前的景象也逐渐清晰,榻边除了初云等婢女,孙权竟然也在,看来他是得到消息就立马赶来,他身后还站着一名容貌清媚衣着不俗的女子。
“主公?”乔薇微微皱眉费力的撑着床榻想起来。
“小乔嫂嫂不必多礼。”孙权忙抬手想止住她,正巧这时一个挎着药箱的中年男子在侍从引导下快步走进,孙权收回手负在背后,点了下头道,“吴大夫来了。”
乔薇不想自己的病情被更多人知道,身子不由自主的往后缩了缩,讪笑两声道:“许是因为没怎么吃东西才会头晕的,不用麻烦了。”
“既然大夫都来了还是看看吧。”孙权示意正准备作揖的吴大夫不必多礼,对乔薇微笑着坚持道,“这位吴普吴大夫可是大名鼎鼎的神医华佗的弟子,医术高超闻名江东呢。”
“少主公过奖了。”吴普谦逊的颔首,坐在榻边拿出布包,恭敬的请乔薇将手放上去,见她仍在迟疑,微微一笑劝道,“小乔夫人放心,吴某行医多年,不会号错脉,也不会妄语。”
乔薇听他似乎话中有话,而且又是神医华佗的弟子,略微明白了几分,点了点头依言照做。
把了一会脉,乔薇见他神色如常,更确定了心中的看法,看来他多半是早就知道她的病情,难道他还特别受过神医华佗什么嘱托?可华佗没理由对她的病情如此上心,难不成是……正胡思乱想着,突然吴普拱手笑道:“恭喜夫人,是喜脉,您已有近两个月的身孕。”
乔薇一听瞬间激动地笑了,手抚上自己的腹部低头看去,眼中满是喜悦,但很快脸上的笑容又僵住,她的病会对孩子有影响吗?孙权没有察觉她的异样,闻言先是一怔,随即也由衷的开心起来,毕竟新生的喜悦能消弭死亡的悲伤,“恭喜小乔嫂嫂,公瑾兄长知道了一定很高兴,得赶快通知他。”
站在孙权身后的玉笙眼中闪过一抹讥诮,只是一瞬又很快掩饰得极好,拂了拂花纹繁复的广袖,上前一步微笑道:“周将军带兵奔丧想必马上就到吴郡了,自然很快就会知道这个好消息。”
孙权眼中喜悦的光芒微微一凝,乔薇不知她是谁,略带疑惑的看向她。
玉笙眉眼微弯,娇媚的一笑,轻轻俯身行了一礼,“妾名玉笙,想必小乔夫人还不认识我吧。”
“哦,玉夫人。”原来她就是那位出身不好但很受孙权宠爱的侧室,乔薇点了点头礼貌的回礼。
“小乔夫人这些天太累了,如今有了身孕不宜太操劳,府中后院之事不如就让妾身分担一些吧。”玉笙神情关切的看了看乔薇,又亲昵的附上孙权的手臂,目光恳切道。
“也罢,你有心了。”孙权微笑着拍了拍她的手,转头对乔薇道,“这几日是我疏忽了,多亏小乔嫂嫂安慰照看大嫂,还有母亲和妹妹。”
乔薇低头一笑,一缕鬓发轻扫过如玉的脸颊,“主公言重了。”
孙权眼睑微敛,低叹道:“小乔嫂嫂还是可以像以前那样唤我,不必如此生疏。”
眼眸一抬,正巧撞上那双深不见底的碧眸,难以描述的目光,让人看不懂其心中所想,乔薇微怔,以前她对孙权的印象仅是一个跟在兄长身后的弟弟,没想到短短时间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