哈里特有一头棕色的，过分卷曲的头发，两颊上长着不少雀斑。敏锐地感受到利威尔身上突降的温度，他明亮的眼睛左右乱飘，就是不敢看在场的三人。
“别愣着，你可以出去了。”库娅淡淡开口。
像是突然发现自己还傻站着，哈里特忙敬了礼，快步转身离去。
从门板上收回视线，韩吉也学他左顾右盼了一圈，意味深长地叹了句：“好特别的下士呀……”
利威尔哼了一声，另外二人都知道，那是同意的意思。而库娅未作搭理，只闻得笔尖划过纸面的沙沙声。
下一次壁外调查的主要任务有二：一是将补墙物资运送到距玛利亚之墙尽可能近的地方，二是在森林中搭建新的囤货点与补给站。
库娅记起西双版纳的野象谷，那些几十年前的记忆，跨过漫长的时空保留至今，也就只剩下小巧玲珑的树上木屋，时晴时雨的热带雨林，以及偶尔从屋前经过的野象。
尽管如此，她还是提出了树上木屋，很快为众人所接受，成为可选方案之一。于是乎，库娅必须在出墙之前，探索出最快捷省事的建造方法，否则，方案视为作废。
花去一整天的时间恶补建筑学知识，又熬了一宿，赶出一张设计图。事前请格雷参谋长帮忙招徕了十几名接触过木工活的士兵，不论副队长还是新兵，一律听从库娅指挥。次日清晨，天刚蒙蒙亮时，她已带着队伍在训练场边的树林里忙活起来。
不少新兵刚听说此事由库娅负责时，脸上的神情皆是难以置信。毕竟，参谋是个极容易让人忽略的职位，而这位参谋小姐一反常态，存在感甚至高过了格雷参谋长，颇有僭越之嫌。
但，这一切似乎都无关紧要。
曾有新兵就此事向其班长发问，得到的回答是：“她做这些怎么了？又不是谋财害命，又不是篡权夺位，以后给我睁大狗眼看清楚了再问！”
出乎意料，却又耐人寻味。
后来，那名新兵从和蔼一些的副班长那得到了解释：“调查兵团是个自由的兵团，这并非是指不守纪律，而是说，所有人的最终追求都是壁外的那份自由。正是因为这份追求，我们共同去杀巨人，不仅是上下级，更是同伴，是战友。我们有规章而不拘泥其中，凡是有助于壁外调查的，就不应该让规章条款阻隔了它。”
此言一出，新兵们恍然顿悟。
就连格雷参谋长也曾向埃尔文玩笑说：“我是不是该早点退了，挪出位子给她？毕竟如此人才，实属难得。”
埃尔文含笑瞧他一眼，复而望向窗外的树林，话题中心人物正站在树下，拿着图纸有条不紊的指挥修葺。
“突然把姿态放得如此谦卑，怕是想偷懒了吧，格雷？”
回答他的是朗声大笑。
并未被笑声感染，埃尔文的神色反而沉重了些——
他想起了两天前的对话。
……
“呀，我今天才发现，太过聪明有时未必是好事，被什么人盯上了都不知道。”韩吉敲着桌子感叹。
埃尔文说：“修木屋的队伍还是让利威尔来带吧，你就在右翼第四列，如此最为安全。”
库娅却坚持拒绝了：“不能因我一人，而影响整个壁外调查的效果，我绝不允许这样的事情发生。况且，兵团有没有内奸尚不能肯定，而我亦不是无能懦弱之辈。”
四人沉默了一阵，利威尔突然开口，“我要绝对的保证。”他问的过于简略，但库娅知道，那是在确认她能否自保。
说这话时，他的瞳仁如黑曜石般漆黑而深邃，凝结着难以言表的情绪，他从来都不擅表达，而她从来都能透过他拙劣的言辞，透过他幽深的眼睛，读懂他的心。
她是多么地庆幸能读懂他的心。
凝视他的眼睛，库娅神情温和，语气却坚定：“若是做不到，我也不配拥有这特殊的能力。”
……
她这般能力到底是如何得来？如果，那个妄想是正确的，人类会有这样的技术也不足为奇，但掌握它的人，是来自民间？抑或是……
究竟是谁，杀掉了唯一可能知情的孤儿院嬷嬷？
这些问题一直萦绕在埃尔文的脑中，他必须要找到突破口。之所以同意库娅不接受保护，是因为后来的他想通了一点——
他们在明，敌人在暗，唯有引蛇出洞是最高效的办法。
除开三餐与必要的训练时间，库娅带着她的特别班，几乎一整天都在忙活，后来见他们太过疲累，便又在两顿正餐中间，加上半小时的休息时间。
哈里特也是特别班的一员，据说家里就是以木工为生，他的存在大大减轻了库娅的负担，其本人也干劲十足，就连休息时间，还捧着张图纸兴致勃勃地同库娅讨论着修改方案。
两颗脑袋凑在一起盯着图纸，聊着聊着，图纸的背后突然出现了一双腿，两人一齐抬起头。
来人的脸色本就不佳，再见到如此一致的动作后更是黑得堪比锅底，冷声点名道：“哈里特！”
“到！”一轱辘从地上爬起来敬礼，哈里特浑身紧绷，在利威尔锐利的眼神注视下，冷汗直冒。
利威尔手上拿着名册，却也不看一眼，直接宣布：“上午的训练总评不合格，重做。”
哈里特下意识看向库娅，却不想这么一看，对面的视线又冷冽了几分。
“蠢货还愣着做什么！”
哈里特一个激灵，立刻逃命似的跑走了。
利威尔对上库娅的眼睛，脸色缓和了几分，向前迈出一步，便在她身边坐下了。
库娅继续埋头研究图纸，一夜未眠的她，眼底有一层淡淡的乌青。
“预计还要几天能出成果？”
“唔……一周吧。”
他眉头皱起，似是很不满意，“已经昼夜不分了，进度还如此缓慢，我看你还没见到巨人就会直接倒趴下。”
“真可怕，”库娅故意缩了缩脖子，“利威尔先生是专程来诅咒我的吗？”
“哼，”利威尔食指点在名单上，“我是关照这些蠢货的。”
这边厢两人闲聊着，而不远处的另一棵树下，三颗脑袋凑在一起嘀嘀咕咕。
“你说队长大人真的跟兵长有那什么……？”
“可不是，你没见队长大人完全不怕他吗。”
“可恶，真不甘心，莱斯你等会也去跟队长大人肩并肩坐一起！”
“什么？！不、不，还是算了……不是说兵长很吓人，你在利威尔班深有体会么？再说……队长大人她也很开心……”莱斯慌忙摆手。
“笨呐，亏你还是哥哥，怎么老要做弟弟的操心……”
“莱恩！”瑟西亚突然打断了他，惊讶的瞪大眼睛问道，“你……不是也对队长大人……？”
“你也笨！”这下轮到莱恩打断她，“我只是尊敬，景仰，懂吗？”加入利威尔班以来，他逐渐发现，自己并不嫉妒他的顶头上司，那种感情不是喜欢，只是一种追随，想在她麾下战斗，渴望得到她的赞赏罢了。而真正对库娅产生了男女之情的，是莱斯。
“真……真的？”
“当然是真的，我干什么要撒谎？”莱恩古怪地瞅她一眼。
而后者以几乎不可闻的声音喃喃道：“那就好……那真是太好了……”
莱恩的注意力已然转移到不远处的两人那，这微弱的一句却被莱斯捕捉到了，他再看看兴味盎然的弟弟，心下微笑。
都是笨蛋呢。
没过多久，莱恩沉不住气了，恨铁不成钢地对莱斯说：“你不去我去，瞧着吧，我帮你转移队长大人的视线！”
他说这话的声音不大不小，正好落在库娅的耳朵里。她身旁的人依旧低着头，似乎并未听见。
待到莱恩小跑至跟前，笑容灿烂地叫她时，利威尔突然抬头，平板似的开口：“莱恩，你来的正好。”
莱恩心里咯噔一下，说话变得艰难：“兵，兵长好……”
后者依旧严肃点头，“精神面貌不错，看上去不需要休息的样子。”
“谢……兵长夸奖。”
“嗯，”利威尔低头，在花名册上画了几笔，“既然如此，那不妨利用这个时间去把‘后跑’补上。”
后跑？
莱恩惊恐地看向库娅——难道，队长大人把这么奇怪的方法交给了兵长？不会还要比出剪刀手吧……
库娅朝他略一点头，“加油。”
受到崇拜对象的鼓励，莱恩一个激灵，右拳头使劲敲在胸前，“是！”
这下利威尔的脸黑了些，语气也变冷了：“还磨磨蹭蹭的干什么。”
“……是！”
诸如此类戏码每天都在上映，直到一月以后，调查兵团成功通过木屋方案。
与此同时，一场阴谋正在暗中无形的展开，这次的壁外调查注定是非同寻常。
而满腔热血的士兵毫不知情，在城门低沉的轰鸣声中，沐浴着晨光，他们一鼓作气冲出了罗塞之墙。
马蹄踏过的是熟悉的路线，相比上次，似乎又增添了新的色彩。杂花生树，群莺乱飞，视线所及之处均是大片粉白嫩黄。
如此美景，却无人欣赏。
宁静的平原处处潜藏着噬人的危险，马背上的士兵紧攥着缰绳，眉头从不曾松开。
所幸一路上有惊无险，头顶正午的阳光，他们到达了调查的极限点。
前锋是利威尔特别班，差人来报说前方的树林巨人极少，仅有的几头已被特别班先行解决。于是，埃尔文下令放缓速度，保持队形穿过树林。
树叶荫蔽下的道路清凉舒爽，扫去了大半奔波之疲，离夜晚还剩半天时间。而这半天里，他们要探索的是未知的路线，将补墙的材料尽可能地向前运送。可以预想，将会比上午更艰难。
离开树林不过一个钟头，前方有出现另一片绿意，库娅遥遥望去，估算着它的高度。
似乎，比上一个矮一些，但周围没有参照物，它依旧显得高大。
“姑且算是巨木森林。”库娅下了结论，脑中还思考着其他东西，她看也没看周围便随手指了一个人，“去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