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过了多久,酒囊巍然倒在了大殿的石板之上,空空如也。
而同时倒下的,还有满脸熏红的唐真,他横躺在地,连被褥都忘了盖上,显然已经醉了。
午夜时分,山顶的风突然大了起来。
殿宇之后,浓雾终于被风吹散,露出了断瓦和残垣,如此苍凉的景象,竟然连最爱凑热闹的蓬蒿和野草都没有一株。
残桓中,静静躺着一块匾。
不过,这块匾不知为何早已经四分五裂。
如果它被人强行拼凑起来的话,或许上面那几个被岁月侵蚀的大字还能依稀可见。
——兰若寺。
它是匾上的字。
也是庙的名字。
………【第十四章 【小倩】】………
。。。。。。
月黑,风高。
今夜是个杀人的好rì子。
可惜的是,整座山上,活人却只有唐真一个。
死人倒是不少。
唐真和黑驴从南方来,往北方去。在他们还未曾走下去的北面山坡上,便埋了许多死人。
北坡之上,群林之中,有块山岗。
山岗上没有树,只有坟。
入目之处,满眼皆是坟,或大或小,高低不平。一簇簇歪倒着的墓碑如同野草般密集,一眼望去,让人不禁头皮发炸。
夜空上不知何时凝聚了一朵又一朵的云,漆黑如墨,遮住了星光的投影,遮住了皎洁的月华。
好在,天上虽然无光,但北坡的山岗上却依然明亮。
坟茔处处,鬼火嶙嶙,在黑暗中映成一片绿的海洋。碧绿的鬼火悬浮在半空之中,像是随风摇曳,但却又像在翩翩起舞。若是凄厉的晚风能够停下它的呼啸,或许还能听到一声声极为低沉的呜咽。
“咳咳咳”
一道干瘪无力的咳嗽声随风传到山岗,明明隔了极远的距离,却格外清晰。
夜sè中,一个驹搂的老太婆缓缓走了过来。
她来到了火海的一头,莹莹的绿sè光火将她脸上的每一道沟壑都照得一清二楚,咳嗽声就是从她嘴里发出来的,整个山岗立刻平静了下来。
老太婆抬起头,那一双异常浑浊的眼睛瞥向火海的另一头,缓缓开口:“聂小倩,为何到了现在你还苦苦地想要做回一个人?你可知道,人的世界太复杂难分是非分明,跟姥姥我在一起黑白分明,不是反而简单?”
老太婆的声音干涩而嘶哑,却带着一丝慈祥的味道,此话落下,像是在鬼火的海洋中投下了一块巨石,满岗的绿火剧烈颤抖起来,无数火焰朝着她靠拢而去。
老太婆很满意眼前的情况,她期待地望向火海的另一头。
在莹莹鬼火的尽头,有一袭洁白的轻纱飞起,白纱之下,一位女子盈盈而立。
如今不是秋天,她的明眸却澄净若秋水,天上没有月光,她的容颜却素洁胜月光。
白衣女子坐上了一座坟头,素手抓住墓碑,赤足随风摆荡。她抬首仰望苍穹,轻轻吟道:“十里平湖霜满天,寸寸青丝愁华年。对月形单望相护,只羡鸳鸯不羡仙。”
她的确是个极美的女子,连声音都没有一丝瑕诟,一头漆黑如飞瀑的长发,白衣胜雪,轻纱逶迤,无半丝烟火气息。
只是,在如此幽森的夜,在这般荒凉的岗,这份美丽却如同一朵含苞的孤梅,有些冷艳又有些凄婉。
身材驹搂的老太婆见到这一幕,她的脸sè渐渐冰冷,但声音却越发慈祥,甚至慈祥地有些诡异:“傻丫头,你现在都成了鬼,怎么还是满口说些让我们听不懂的人话。”
白衣女子依然抬首望着漆黑一片的天空,却咯咯地笑出声来:“姥姥的话真有趣,话就是话,只有听的懂和听不懂的区别,又哪来鬼话和人话之分。”
姥姥没有顺着她的话接下去,而是笑着说道:“小倩,和姥姥走吧,只要你肯跟我走,姥姥就有办法让你变回人。”
“甚至,还能助你修成鬼仙!”
沙哑的声音随风而散,但其中的诱惑却凝聚不消。“鬼仙”一出,山岗上的绿火立刻变得有些sāo动。
小倩却不为所动,反而好心地劝道:“姥姥,你不用这般浪费功力来施展媚音**,它真的对我无效。”
她的视线落在了极远处的一颗星星上,微笑道:“小倩不为成仙,只为在红尘中等他归来。”
那老太婆有些恨铁不成钢地说道:“咳咳咳……聂小倩……凭你一个孤魂野鬼,整天还幻想着那无用的情爱,真是可悲!”
白衣女子一声轻叹:“可悲的是无情的草木,而不是有情的小倩。”
姥姥也望向天,嘲笑道:“你看那些高高在上的仙佛神将,他们又何时有情过?”
小倩望向天空的眼睛多了一丝怜悯,认真地回答:“他们高高在上,却并不能代表他们不可悲……”
墨云忽然散开,皎洁的月华和星光在大地重现,白衣少女和老太婆站在山岗的两端,沉默无语。
明月之下,两人都没有影子。
月下的孤梅忽然绽放,小倩的脸上一笑展颜,她欣喜道:“他来了!”
姥姥jǐng觉道:“谁来了?”
小倩认真道:“自然是他来了,在梦里的时候,那一晚也是这样的月亮。”
姥姥继续嘲笑道:“这座黑山的一草一木都在我的掌控之中,有人来了我又岂会不知道?”
聂小倩同样笑道:“一草一木虽在你的掌控之中,而我却终究不在其中。他若是来了,自然同样不在会你的掌控之中。”
“聂小倩,不要企图用这般荒谬的谎言来拖延时间,鬼又怎么可能会做梦!”姥姥脸上的沟壑突然变得狰狞起来:“今夜无论你愿意还是不愿意,你只能臣服于我!”
听到此言,聂小倩的眉尖蹙的极紧,她不高兴地说道:“小倩没空听你胡说八道,小倩要去找他!”
言毕,她离开墓碑,整个人竟足不点地,迎风朝着山顶飘去。
老太婆咳嗽了一声,驹搂的身子却迅速地追了上去。望着前方素白的身影,她狞笑道:“哼!你以为今夜你还能像以往那样逃得掉?”
百年前,山头有座寺,寺中有棵独槐,山腰有片岗,岗里有座孤坟。
几年后,寺破僧亡,寺中的槐树依旧只有一棵,山岗上的坟头却已无数。
在某个风雨交加的夜晚,那棵槐树终于生出了灵智,化作树魅。而同样是那一夜,一个白衣女子开始凝坐坟头。
在第一时间,姥姥便发现了那个女子的存在,而女子也同样感应到了它的将临。
从那一夜起,姥姥不择手段地修行,她想离开这座山。
从那一夜起,小倩每晚仰望着夜空,她在等待那个人。
一等,便是百年。
姥姥等了百年,直到她终于修为大成,有了足够的信心收服那只鬼。
小倩等了百年,直到她终于不用孤独,梦曾告诉她她将找到那个人。
百年之后,便是今夜。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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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五章 【因果】】………
。。。。。。
都说人死化鬼便无梦,但这句话聂小倩却不相信。
每当昼rì降临,她就会躲进墓碑里睡去,然后做着同样的梦,一做便是百年。
姥姥的对话,凝聚的云彩,乍现的星月……
一切的一切,都与那个梦中的情景丝毫不差,就连身旁树木倒退的节奏,都和那梦中一模一样。
聂小倩恬静了百年的心绪终于在此刻变得飞扬起来,因为她非常确定以及肯定,今晚,便是自己苦苦等待了百年的那一晚。
白sè的身影再次加速,纱衣在风中款摆不定,飘扬yù飞,掠过林间,直上山头。
“聂小倩,你何必这般执迷不悟!若是肯乖乖归附于我,百年之内便可修成仙,到时候天下哪里去不得?”
姥姥乘风yù追,却怎么也追不上那道灵巧的身影。
她望向小倩掠去的方向,脸上生出了笑意:“想去寺里么,那些泥胎破佛还想拦得住我?”
在她看来,聂小倩刚刚说的一番话都不过是拖延时间的借口而已,鬼魅又怎么可能做梦!
聂小倩与她同时觉醒,但与对方在坟头空坐百年不同的是,姥姥一直在修行,并且在昨夜终于yīn神出窍,大功告成。
可惜,那些被埋在树下的和尚们的骨肉已经被吃完,若要将修为再进一步,只有擒下聂小倩,让她去帮助自己夺取人类的jīng血。
姥姥伸出了漆黑如墨的长舌,在嘴唇边深深舔触了一圈,面露贪婪道:“不知道那些鲜活的人儿,又是何等的美味。”
想到这里,她的身子越发驹搂,她不断地行走,不断地咳嗽,似乎要把肺都咳出来。
肺是咳不出来的,但是血可以咳出癞。姥姥身上的衣服已经染上的一滩滩黑sè的血,绽开的模样好似槐树的花朵在盛开。
花越开越多,姥姥越走越快。
两道身影,共同向着山顶掠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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残破的殿宇内,一道响亮的鼾声环绕其中。
鼾声的主人是头驴,此刻它正斜躺在佛像前,带着满身的酒气沉沉睡去。诺大的驴唇微微张开,泻下晶莹的口水,竟然淌湿了一地。
在大殿的另一头,唐真斜躺在地面上。可能是因为他身上的酒气比那头驴的身上更重一些,也可能是因为怀中的被褥太过暖和,响亮的鼾声对他没有丝毫影响,倒是越睡越熟,连他的呼吸与鼾声的频率都渐渐迎合在了一起。
被褥前摆着一只破旧的火盆,里面有木块正在熊熊燃烧着,不断发出噼啪的声响。一块铜镜大小的漆黑sè树皮被火焰吞噬,被煅烧了大半夜却依旧未燃,只有表面被烤出了一滴滴黑sè的珠液,正是噼啪作响的源头。
殿中无风,火焰却突然颤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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