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官住大城,大佛坐大庙,古往今来,第一道理。
唐真望着雄城,脸上写满了疲惫。
这几rì来,他晓行夜宿,徒步官道又舟涉江泽,几乎没有片刻的休息,真是累到了极点。
特别是身旁还有一只比大爷更加大爷的黑驴,时不时不知从哪弄来一些野兔山鸡,活生生把自己当成厨子和保姆了。
感受着高高肿起的脚底,唐真突然觉得在寺里吃斋念佛也不是什么幸苦无聊的事情了。
不过,好在终于到达了目的地。只要将玄奘和尚的事情解决,那么以后至少也可以好好享受着大唐的美好生活了。
江州城很大,江州知府的府衙就在整座雄城的最zhōng yāng位置。
走进南城门后,便能看到一条通往知府府衙的黑sè大街。
唐真没有走上那条大街,而是走到一旁,靠着一棵无人的柳树静坐了下来,看着人流来来往往,眉宇微皱。
黑驴立在身旁,打量着周围的城墙,同样沉默。
抬眸远远望去,这条大街就好像是一道又长又直的绸带,佩在江州的胸口,骄傲地直指心腹。
大街地尽头,便是此行的尽头。
也是仇恨的源头。
仇恨不属于唐真,他是玄奘的仇恨。
现在唐真,已是玄奘。
这仇,必须报。
仇恨,这个词语听起来非常血腥,非常可怕,就像是一把插在心头的剑,无论动摇或是不动摇,都是鲜血淋漓的下场。
事实上却并非如此。
大部分仇恨,会随着时间一同流失,渐渐转化成恩怨,最后彻底消散。
但有些仇恨,时间却变成了最肥沃的养料。
随着时光渐进,不断灌溉,越发狰狞。
比如,杀父之仇。
比如,夺母之恨。
那张血书,唐真翻来覆去已经看过多遍,熟览心中之余,更多的是震撼和沉重。
仇人刘洪,杀了玄奘和尚的父亲,冒任江州知府十八载,早已经权势一方,难以撼动。而他的母亲殷温娇,也被刘洪强占了整整十八年,对外据说是身染重疾,终年不履府外一步。但究竟是染疾还是被困,无人可知。
那便是玄奘的杀父之仇,夺母之恨。如果认真地从源头追溯,若是刘洪没有杀掉玄奘的父亲,没有强占他的母亲,那么玄奘也不会被酒肉和尚活生生气死。
这么算来,包括玄奘的死在内,所有的果,都是刘洪的因。
可惜,这些仇恨,这些因果,刘洪都不会在乎。
因为他身在江洲。
江洲,已是刘洪的江洲。
然而,世界上不会有绝对的灭亡,就算是魂飞魄散,也不过是飞了散了,而不是无了灭了。
仇恨因果,亦是如此。
它们不能被抹灭,但却可以被转移。
例如,转移到了唐真的身上。
唐真坐在柳下,心中早已经明了了形势,也清楚了自己的仇恨有多难,有多重。
如果对方是一个普通百姓,那他还可以借助唐律。
在很多时候,大唐的铁律的确是最好的武器。
可惜,他面对的是刘洪。
在江州,刘洪就是唐律。
前途坎坷,但仇却依旧要报。
不得不报。
不是因为唐真有多么品德高尚,义愤填膺。
而是因为他不想死。
不想死于执念。
那就让刘洪死!
。。。。。。
柳树下,唐真忽然开口说道:“大黑哥,你能帮我杀一个人么?”
黑驴干脆地拒绝道:“不能。”
唐真认真解释道:“那人恶贯满盈,就算杀了也决不会被因果缠身。”
这些rì子,他和大黑驴朝夕相处,有意无意间,谈得最多的还是修行世界。无论仙魔妖鬼,不能妄加杀人,这样会导致因果缠身,增加渡劫时的凶险。不过,击杀恶贯满盈之徒,似乎不会牵扯到什么因果。
黑驴沉默了数秒,说道:“这里是东土大唐,是天庭的大唐。仙能杀人,人能杀人,但我不能杀人。”
想起在破庙中的对话,唐真不解地问道:“可是,天上的存在又怎么会管我们这些蝼蚁呢?”
黑驴叹道:“这座城内,有城隍。”
它望向东方,在唐真看不到的地方,有一座极小的庙台端屹,屋顶的上空,紫气翻腾。
城在庙在,城亡庙亡。
护佑凡人,生死祸福,便是城隍。
唐真听到了答案,便选择了沉默。每一个唐人都听过城隍的传说,只是从黑驴口中说出来之时,他才明白,原来许多传说,都是事实。
望着一片片翠绿yù滴的柳叶,就连下沉的夕阳,都无法在上面染上微黄的霞彩。
唐真望着满目的绿意,心中一片枯黄。
这一坐便是一个下午。
这个下午,他仔细想过很多种可能。
若他是剑士,那便能执剑夜潜,肆意斩下,等那鲜血漫漫,斩落恩仇。
若他是文士,那便能结交权贵,壮大己身,拿出手中证据,痛剐贼人。
可惜,那都不是属于唐真的可能,他不是剑士,不会武艺,他不是文士,无背无景。
唐真嘴角露出了一丝自嘲的笑意,这些苦思了一个下午的可能,说倒底都只不过是弱者的意yín罢了。
相对于权势一方的刘洪,唐真承认自己是一个弱者。
但他依旧想让刘洪死。
天sè渐黑,人流渐少。
唐真依旧坐于柳下,未曾起身,未曾进食,不断苦苦思索。
在没有找到有效的可能之前。
他决定一坐不起。
………【第二十三章【燥热】】………
。。。。。。
江州城的南城门处,长着一大片柳。
那里的柳树不知生长了多少年头,只知道它们霸占了南城极大的位置。
暮chūn时节,正是柳叶疯长的时候,那怕是远远走过,也能闻到一股泛着泥土的清香。
那是初生的柳芽,在同行人热情地打着招呼。
唐真没空理会这些热情,倒是有许多柳枝随风飘来飘去,时不时蹭到光溜溜的脑袋上,让他好不恼火!
他恼火,是因为他依然坐着。
既然坐着,那便表示他还没有找到方法。
他在找如何杀人的方法!
世上杀人的方法有千万种,可惜刘洪身居高堂之上,在无法近他身旁的情况下,千万种杀人的方法却没有一种能杀得了他。
唐真的眉头越皱越深,倦意和困意也越来越深。
“啊啊啊!想不出来!还是想不出来!”
“根本想不出任何有用的办法啊!”
唐真觉得再想下去的话,自己的脑袋都要胀炸裂开来了!他伸手不断地挠着光溜的头顶,来来回回,不停不止。
“够了!”
黑驴的话语突然在夜间炸开,将他从浑浑噩噩中猛然惊醒。
同时醒来的,还有疮痍的头皮。
头顶上火辣辣的疼痛,瞬间便做出了最猛烈的回应。
一阵风吹来,明明带着暖意,唐真却感觉自己的脑袋如同坠进了冰窟,而下一秒,似乎整张头皮都要快被风撕扯下来才肯善罢甘休。
“啊!痛痛痛痛……!”
唐真像是一只被点燃了尾巴的兔子,瞬间便跳了起来。
一坐不起的誓言在剧烈的疼痛面前,早已经没有了任何存在的必要。
都快要被痛死了,哪还有什么誓言可言!
“如果一件事情你明明没有能力又还要拼命去做,那就只能说明你愚蠢!”黑驴冷眼看着如老鼠般上窜下跳的唐真,发出一声冷笑:“你们人类不是有句话叫做‘君子报仇,十年不晚么’?”
唐真暂停了跳窜,苦涩地笑道:“大黑哥,我等不了那么久……”
如黑驴一样,他同样有着自己的直觉。而直觉告诉自己,若是半个月之内不把事情解决的话,他将会死得很惨。
这是直觉对自己的忠告,也是执念对自己的忠告。
虽然玄奘死了,但是这具身体好歹跟了他十八年。
唐真深信不疑,只要残留的执念愿意,随时都能将自己拉去陪葬。
若想要让执念消散,就必须完成玄奘和尚的遗愿。
在唐真看来,除了杀掉刘洪,救出他的母亲殷温娇,实在没有任何捷径可寻。
哪怕是上京告御状,让皇帝亲自下旨灭了刘洪,这一来一去也要数月。
如此长的时间,唐真等不起。
“哼!愚蠢!我这辈子就没见过如此愚蠢的家伙!”
黑驴想不明白唐真究竟是等不起什么,不过,它似乎也懒得去想,转身靠在柳树旁,自顾吃梨。
唐真自然不会蠢到拿自己最大的秘密去反驳对方,只是耸了耸肩膀表示无奈,继续坐下思考。
他将目光放到了佛珠上。
佛珠很普通,普通到没有任何花纹和光泽,普通到一尘不染,普通到连漆黑的夜sè都无法改变它的sè彩。
唐真用指肚轻轻摩挲着佛珠,他知道它不普通。
对于莫名巧妙地“被穿越”到这个世界的唐真来说,这串佛珠便是罪魁祸首。
这几天来,他便无时无刻地探寻着佛珠的秘密。
同它讲话交流,对它念经祈福,甚至割破自己的手指想要滴血认主。
可惜,这些手段统统无效。
无论怎么努力,佛珠依然还是佛珠。
它戴在唐真的手腕上,却又不是唐真的佛珠。
“那佛珠古怪到连我都看不透,我劝你一句,不要试着乱动它。”黑驴看着那串普通至极的佛珠,语气有些忌惮和凝重:“它远没有你看起来那么普通,而且……”
黑驴望向唐真的眼睛,忠告道:“匹夫无罪,怀璧其罪……”
唐真伸出手,将佛珠握紧在手中,他同样在叹气:“可是,普通手段杀不死刘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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