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外一声惊呼,常霏跑进来,手忙脚乱按上她的肩,她才发现,肩上被划了道伤口,血不停往外涌,浸染了白色婚纱,在纯净无暇之上,绽放出玫瑰,最鲜红的玫瑰。
她终于崩溃,栽进母亲怀里,只是哭,常霏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抱着女儿,默默流泪。
她哭了很久,一直哭一直哭,到后来开始咳嗽,最后变成吐,却什么都吐不出来,只是干呕,呕的那样厉害,掏心掏肺一样,深深垂了头,只看见瘦弱的肩膀,剧烈的抽动。肩膀的抽动裂了伤口,裂了又包,包了又裂。常霏在一旁,泪如雨下,心如刀绞,恨不得替女儿受了这所有的痛。
飞速赶到医院的萧佑城,只看见了父亲的尸身。
作为上海滩数一数二的高手,qiang神陈小引的师父,阿二的枪法自然没话说,一击毙命。只是他自己,也已经死在了乱枪下。
喜事变丧事,婚礼变葬礼,萧夫人受不了这样沉重的打击,当场昏了过去。医院,大帅府,教堂,所有的场面,混乱一片。
萧佑城什么都不理,只站在父亲床边,垂了头,久久静默。
他的父亲,记忆中永远高大威武的父亲,就这样突然走了,没来得及留下一句话。。。。。。他与父亲,其实算不上亲密的父子,他自小就倔强,常常与父亲争执,有时父亲动了真怒,操起长棍就打,打折了他也不求饶,那时候,他是恨过父亲的。。。。。。有一次,他挨了打之后,昏睡在床,半夜不知为何醒了过来,闻见熟悉的烟草味,抬眼看见父亲,夹一根雪茄,站在窗前。那一晚,他没睡,因此知道,父亲守了他一夜。。。。。。
代黎被带进来的时候,婚纱还没有换下。萧佑城抬起赤红双眼,濒死困兽般哀痛绝望,叫她白色纱衣上,那一大片一大片的鲜红,刺出血。
代黎双眼红肿,正看着床上的人发愣,被身后的侍从官猛的一推,踉跄几步,跌坐在萧佑城身前,萧佑城突然回手拔出枪,一把抵上她的额头!一道光,滑过黑色枪身,消失于枪口,像是划破夜空的流星,璀璨光华,转瞬即逝。
勃朗宁M1910 7。65mm,当年,她送他的那一把,现在,抵上了她的额。
第二十三章 从此萧郎是路人
水磨石地面,即便在初夏,依旧很凉,冰一样,冷得,就像她额上的那把枪。
她曾经面对许多的枪口,一点都不陌生,只是从未想到过,有一天,拿枪的人,会是他。
也许是因为大哭过一场,她此刻平静了许多,低了头,洁白的婚纱就在眼前,轻盈柔软的面料,像是拥在怀里的一朵云,很美。她才想起今天是她的婚期,一天像过了一个世纪那样久,她的心底突然生出无力与厌倦,这样多的努力,这样多的付出,以为幸福可以争取,却原来抵不过老天爷的一个玩笑,有那么一瞬间,她甚至希望,他能开枪。
枪口在抖,她感觉到了,却不能抬头,并非恨他或是怪他,只是不想看见他,他们现在的样子,只能让对方更痛。
“告诉我,父亲的死,与你无关。”冷冰冰的声音,配以他的动作,像威胁,可听在她耳中,只有哀求。
她不动亦不语,枪口抖得更加厉害,“说!与你无关!”他的声音变得暴戾,她仍只听出哀求。阿二刺杀萧权,她并不知道,可她没法说出“与我无关”,阿二是为了给她父亲报仇,即便不是她的意思,也不可能与她无关。
她的沉默不语让他更加狂躁,厉声喝,命令的语气,“说!”尾音却带了明显的哽意,她忍不住抬头,看见赤红双眼,盛了泪,像是盛了满满的血。
泪水夺眶而出,立即模糊了她的视线,她的泪水让他有片刻的失神无措,竟想去给她拭,手一动才发现,手上还握着枪,枪口还抵着她。
心早已硬不起来,对她,其实从未硬过,他的语气是真的哀求,“黎,只要你说,我就信!只要你说!”他眼里是哀痛绝望,紧紧盯住她,渴求她给他唯一的希望。
她闭上眼,轻轻的摇头,泪水涌得更多。。。。。。请你别再问,我们之间已经不可能,不管我说什么,我们之间都已经不可能。。。。。。
他的眼里终于只剩下绝望,缓缓放下枪,喉头一甜,一口血吐了出来,密密麻麻的血点,洒上她的白裙,也洒上他的礼服,她大骇,慌忙站起来要扶他,眼前却一黑,直直栽倒,被他及时捞在了怀里,他抱她疯狂冲出去的那一幕,让所有人惊骇!一对新人,失去知觉的新娘,软软伏在紧张暴怒的新郎怀里,各自的白色礼服上,全是血。
医生说她只是贫血,再加上受了刺激才会晕厥,不是大问题。他的问题却严重得多,急火攻心引起的旧伤复发,医生建议他好好做检查,他根本不理,他那样子,谁都不敢劝,便只得由着他守在她床边。
她小小的脸庞陷进枕头里,昏迷中,兀自紧皱了眉头,肤色苍白如纸,他从前竟然不知道,她贫血。眼角尚留泪痕,他以指腹轻轻去擦拭,肩上的伤口重新包扎过了,衣服上还遗有血迹,她的血他的血,早已分不清,只剩下干涸刺目的红。
她醒来时,已是黄昏,躺在柔软的床上,愣愣看向天花板,脑中一片空白,房里洒进柔和的夕阳光,昏暗又安静,仿佛一切都未曾发生。
他推门进来的时候,便看见这样一幅情景。他已经换下了礼服,端一盆热水放在床边,掀开她身上的薄毯,脱下她沾血的礼服,甚至脱下她的内衣裤,她只看向天花板,一动不动,任他摆布,他拧了热毛巾,擦拭她的身体,擦过她身体的每一处,最后,他拿一套睡衣给她穿上,又给她拉上薄毯,出门。没人说一句话。
他再次进屋时,已是深夜,屋里很黑,他没开顶灯,在门口站了一会儿,眼睛适应了黑暗,端一碗粥,小心翼翼摸索到床头,打开壁灯,灯光是淡淡的黄,她还是拧起了眉。
他扶她坐起,拿两个沙发垫让她枕在身后,喂她喝粥,她很乖,像下午时一样,他边喂边道:“你贫血。”
“我知道。”她突然顿住,抬眼看他,“你呢?”
他只看她唇边的那勺粥,“我没事。”
她垂下眸,没再说话,一碗粥很快喝完。她以为他会走,他却脱了衣服上床,关灯,拥着她睡下。
这是他们的新婚之夜。。。。。。如果一切都没有发生。
他什么都没做,只静静拥着她,她睡不着,知道他也睡不着。
“妈妈呢?”
“在家里,知道你没事。”
。。。。。。
“父亲的死因,对外宣称是新党暗杀。”
“二叔的尸身在哪?”
“已经处理了。”
“。。。。。。我想尽快回上海。”
他没说话,拥着她的手臂又紧了紧,她突然想哭。
本以为一夜无眠,却不想一夜好眠,身心受到重创,筋疲力尽的恋人,相互依偎,汲取对方怀抱里的温暖与力量,即便,他们有家仇。
两天后,北平火车站,开往上海的列车已经靠站,拥挤喧嚣的乘客队伍中,一名高挑的年轻女子分外引人瞩目,她穿一件普通的白衬衣,风华却是掩不住,只是脸色有些许憔悴,似乎大病初愈。
这天的天气原本很好,却在下午时变了天,铅灰色的云层重重压下来,那样底,像是压在人胸口,闷得喘不过气。
月台上,萧佑城一身黑衣,是刚刚参加完父亲的葬礼。这样耀眼的两人,自然容易在人群中看到对方,常霏先上了车,代黎走到萧佑城身前,低头,无话可说。
天色更加阴晦,铅灰渐渐变成了墨蓝,且刮起风,很大,吹动他们的黑白衬衣,火车已经鸣笛,代黎低声道:“我走了。”刚转过身,被他一把拉进了怀里。
他们紧紧拥抱着彼此,将所有的不舍爱恋悲痛无望。。。。。。承载进这个分手的拥抱。。。。。。
最后,他在她耳边说,“我一定是这世上最不孝的儿子,你杀了我父亲,我仍爱你。”
她心头剧烈的抽痛,几乎要脱口告诉他,那不是她的意思,可她到底说不出口,因为她知道,即便没有这次,她早晚也会为父报仇。
她上了车,外面的天色更黑,暴风雨眼看就要来了,月台上几乎已经没了人。只他,还站在那里,挺拔又孤独的身影,与车上的她,隔了车窗,隔了仇恨,两两相望。。。。。。不知有没有那么一天,能做到两两相忘。
天地间突然闪过一道白光,紧跟着一声巨响,雨瓢泼而下,那样大的雨滴,打在窗上,噼里啪啦的响,豆子一样。她只看向窗外,他没动一下,只看她。
雨水很快打湿了他的衣衫,打湿了他的发,一缕一缕贴在额前,那样的狼狈,他不理,只是看她。
“哐当哐当”,火车缓缓开动,他的身影渐渐往后退,她的手攀上窗,却只触到冰凉。雨水阻隔了本应开阔的视野,他身影的越来越小,很快,消失不见。
而她已经泪流满面。
秋涛黄浦,滔滔入江,再随着滚滚长江,奔流到海。雨丝纷纷扬扬,落入水面,像是回归母亲怀抱的孩子,立即相融其中。
旧衣脏裤的码头工人们,蜷缩在仓库外檐底下躲雨,哆哆嗦嗦,分享最廉价的烟草卷。风携着雨丝打进来,时常会将烟头微弱的火星浇灭,工人们破口大骂,将长久郁积于心中的苦闷宣泄,下了三天的雨,没活干,也就没钱拿,不少人家里的米罐,已经快要见底了。
穿着油绿雨衣的年轻邮差,骑着自行车,车轮溅起水花,将泥点子溅上码头工人的裤腿,无人在意。邮差离开码头,穿梭于宽阔的马路,或狭小的弄堂,偶尔也会有顽皮的男孩子,冒着雨,跟在邮差车后跑,一个不小心,摔倒进水洼里,满身泥污。
邮差骑着自行车来到英租界,在一座欧式庭院外,找到了写有“代府”二字的门牌,从油布包里拿出洋文信,对照中文地址,是这家没错,按响了门铃,很快出来一位门房老伯。投递完信件,邮差骑上车,又往下一家去了。
宽大的客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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