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时只道是寻常 》(完+番外) 作者:心雯
楔子
'这一生,遇不到你最寂寞。'
五月,是杜夕颜最喜欢的季节。尤其是C市的五月。
夏天才刚刚开始,阳光柔和,有清淡的微风。花香如染,碧草连天。这样的时节,常常使人迷乱,容易想起爱情。
下午上完课,夕颜便会捧一杯热茶,站在窗前凝望。一抹氤氲的雾气,浓浓地腻在阳光里,似挥也挥不去的记忆。
她住的教工宿舍,正对着学校的篮球场。男生们在碎金般的夕阳中,左冲右突,挥汗如雨。旁边的草坪上,围着一群叽叽喳喳的女生。
大学毕业后,夕颜回到C市,作了一名普通中学的语文老师。每日穿着朴素的套装,梳着一丝不苟的马尾,表情严肃而矜持。尽管如此,还是有学生私下里评论,她是该校最年轻漂亮的女老师。
夕颜算不上标准的美女,瘦高的身材,肌肤莹白,眉目清秀,小而薄的唇,眼神淡漠,透着一种固执的纤弱。
她从来没有觉得自己漂亮,尤其是站在姐姐朝颜的身边。
两人虽是孪生姐妹,但容貌、性格都迥异。而且,朝颜身体健康,夕颜从小体弱多病。刚满周岁,母亲就把她丢给了乡下的爷爷。
爷爷是当地有名的土郎中,为给夕颜治病,他每日上山采药,煎草药给她喝。
夏天的早晨,祖孙二人常爬上村后的山坡。爷爷扛着药锄,夕颜背着竹篓,蹦蹦跳跳地跟在后面。草间的露水,弄湿了她的鞋袜,落叶踩在脚底沙沙作响。爷爷告诉她,什么是金银花,什么是车前草,什么是杜仲……六岁以前,她已经识得很多草药。
后来回到城里,夕颜还经常忆起爷爷微微佝偻的背影,沸腾的药香,和林中小鸟的清唱……
那时候,每隔一段时间,父亲便会骑着那辆二八的破自行车,到乡下来看她,给她带棒棒糖和巧克力。母亲却一次也没有来。
六岁,该入学的年龄,父母一同来接她。那是她第一次见到自己的母亲,那个衣着鲜亮,有着精致眉眼的女人。
母亲是在城里长大的娇娇女,天生的优越感,个性骄横,爷爷一向不喜欢她。而她也嫌爷爷迂腐老土。忠厚老实、既要当孝子,又要作贤夫的父亲夹在中间很是为难。
“我孙女就交给你们了,以后……要好好待她。”爷爷面色凝重,脸上表情像冰一样冷。
“爸,瞧您说的,好像我是后妈。”母亲撇撇嘴,满脸不屑。
“小夕,快叫妈妈!”父亲推了推夕颜,她缓缓走上前,瞧着这个骄矜而美丽的陌生女人,嘴巴张合了几次,终没能成功地发出那个音。
“算了,算了!”母亲不耐烦地挥挥手,“到底是乡下长大的,没见过世面,胆子小!”
爷爷抱住夕颜,宠爱地:“我们小夕胆子可不小。她会游泳,攀墙爬树,还敢一个人上山放牛,村里女孩中就数她胆大心细!”
“瞧你把她给惯的,整个一野丫头!”母亲瞅一眼缩在老人怀里的夕颜,身上的衣服皱巴巴,头发像堆乱草,皮肤晒得黝黑,脸像是从来没有洗干净,还拖着两根清鼻涕——没妈的孩子像根草,这话真是一点不错。
初次见面,母亲就不待见她。此后多年,母女感情一直很淡漠。在母亲心里,姐姐朝颜才是她的光荣和骄傲。
也难怪,朝颜不但人长得漂亮,而且聪明乖巧。她小小年纪便崭露头角,学习成绩年年全班第一,会唱歌,会跳舞,还会弹钢琴。凡是认识朝颜的家长都拿她当楷模,要自己的孩子向她学习。他们挂在嘴边的一句话,通常是:“人家杜朝颜怎么怎么样”。
这样的孩子,哪个作父母的不喜欢?朝颜的存在,似乎就是为了证明世上真有完美这回事。
那些年月里,夕颜是遮掩在朝颜光芒下的一粒微尘。母亲不喜欢她,亲戚朋友忽视她。和附近的孩子玩游戏,朝颜是重心,而她——杜朝颜的妹妹,如此而已。
每回玩捉迷藏,无论她躲在哪里,同伴们都找不到她。他们玩了好几趟,而她仍躲在第一次藏起来的地方。直等到孩子们都散了,父亲站在巷口,大叫一声:“小夕,回家吃饭了!”
她才拍拍身上的泥土,从藏匿的地方走出来。过了很长一段时间,夕颜才知道,并不是自己躲藏得特别好,而是捉迷藏的时候,根本没有人真正寻找过她。
直到苏航的出现。自从他认识她的第一天,便处处留意她,照顾她。
苏航……
她的手微微一颤,茶杯中的热水溅出来,烫着了。她将杯子放回小几上,走到水池边,拧开水龙头,把手放在凉水里冲。
切肤的疼痛很快消失。夕颜用纸巾拭干了手,再度望向窗外。
阳光依旧灼灼,树影幢幢,球场上那些奔跑的身影,青春飞扬,白衣飘飘。
仿佛又回到多年前的那个夏日,蝉声仄仄,高大的梧桐树在风里摇晃。穿过枝叶的缝隙,大片大片的阳光落在肩上。
还有阳光下、树影中,那个微笑的白衣少年。
这一生,遇不到你最寂寞。遇到了,还是寂寞……
作者有话要说:又开新坑了,嘻嘻,来捧个人场啊!
chapter 1
'栀子花开的日子'
C市三中的教学楼前面,种着两棵栀子树。进入六月,满树馥郁,像打翻了香水瓶,整座校园都浸染了香气。
班上几个女生,把栀子花藏在课桌抽屉里,从她们座位旁走过,有暗香袭人。
夕颜不由想起小时候,爷爷的村子里也栽有几棵栀子树。每到花开时节,女孩们就把那些洁白的栀子花摘下来,戴在发间,别在衣上,放进书包里。虽是乡下女孩,灰头土脸,粗衣旧衫,但因有了那一袭花香,竟也变得温婉柔媚。
那些栀子花开的日子,快乐也似一树的繁花,烂漫似锦。
“好,今天的课就上到这里。”夕颜立在讲台上,浅浅微笑,“下课!”
“起立!”班长廖凯一声令下,全班男女生集体起身,鞠躬。
“同学们再见!”
“老师再见!”
……
夕颜捧起厚厚一叠作文本,迈下讲台,向门口走去。
安静的教室顿时喧闹起来。
“杜老师!”身后传来一个怯怯的嗓音,她回头,是语文课代表薛婷之。
“什么事?”夕颜望着这个文静的女生,她苍白瘦削,长相普通,在班上并不起眼,却能写非常漂亮的作文。
“这个……给你!”薛婷之的脸微微泛红,朝她伸出右手。白皙纤小的手掌中,躺着栀子花串成的花镯。
夕颜从她手心里掂起那串花镯,放在鼻尖闻了闻,“嗯,好香!”
“这是我外婆今天早上串的,要我送给杜老师。”薛婷之局促不安地说,低垂了头,双手紧握着白色的裙边。
“替我谢谢你外婆。”夕颜怜惜地摸了摸她的头。这孩子的家境很不好,父母离异,谁都不要她,只能跟着年近七旬的外婆过。她孤独内向,在班上几乎没有朋友。
不知为什么,每次看到薛婷之,夕颜就会想到自己的童年,而衷心疼惜怜爱她。不但让她作语文课代表,还在开学时替她垫付了学杂费。
夕颜将花镯环在左手腕上,出了初一三班教室,径直走向办公楼。
栀子花是她童年最香的记忆。肥厚而白大的花朵,憩在树上,藏在叶间,像刚出窝的白鸽。那馥郁的香气似挟带着重量般,向四处漫散。
她抬起手腕,盯着那串嫩白的花朵,眼前晃过乡村的田野,一群小女孩在小径上奔跑着,浓密凌乱的黑发间,别着几朵洁白的栀子花,芬芳四溢……
夕颜一迳低着头,上到三楼,在走廊转角的地方,和一个人撞了个满怀。
手里抱着的作文本撒了一地。
“对不起。”她低声道歉,蹲下身子,去捡拾地上的本子。那人也很有风度地弯下腰,帮她将作文本一本本拾起。
夕颜不禁抬头凝望,两人的目光一接触,她的心就不由一跳。
这是一个英俊得让人窒息的男人,脸部的轮廓很好看,俊挺的浓眉,细长而深邃的眼睛,睫毛浓密,鼻梁高挺,饱满的双唇,棱角分明。
最奇怪的是他的瞳仁,居然是深褐色的,像晶莹润泽的琥珀,似乎一眼就能看到人的心底。四目交错,他那冷冽而深不可测的目光,一刹那震住了她的呼吸。
夕颜怔忡的片刻,那人已经站起身,将手里的本子递给她。
“谢谢。”她嗫嚅着,接过作文本,抱在怀里。那人一言不发,以一种恍惚的神情,专注地盯着她看。
她有些疑惑,眨了眨眼,自己并不认识他。这样出色的男人,她只要见过一面,一定印象深刻。
他的目光并不是惊艳,像他这种大帅哥,什么样的美女没见过,不可能对一个相貌平凡的女人惊艳,也不是好奇,只是深思地、研判地凝视着她。
夕颜一向淡定沉稳,对人对事从来都不卑不亢,宠辱不惊,但此时面对这样的目光,一时间,竟也有些微微的不安。
算了,只是一个陌生人而已。
这样一想,她把手里的本子抱紧了一些,快步越过他,头也不回地往办公室走去。
刚走到初一年级组门口,一个娇小的身影就从里面跑了出来。
夕颜避之唯恐不及,连忙闪到一边。前车之鉴,她可不想再和别人相撞。
从她身边跑过去的是翟清漪,学校新分来的英语老师,听说家境优裕,妆容打扮也很入时,上下班都有小车接送,一看就是养尊处优的富家小姐。
出于好奇,夕颜回头看了一眼,翟清漪追上那个男人,不知说了些什么,然后挽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