曲新艺,她人如其名,也是不负她那表演艺术家的父母的期望。她那张原本眉清目秀的脸,总有太多的潜伏着的表情,仿佛随时准备进入角色。
“王涛,不,我该叫你的原名白皪。啊,我说还是叫你王涛吧!这名字挺好,挺响亮,当今电台有声,屏幕有影的王涛就有好几位呢!再说了;你的各种档案和户口的现名都是王涛么。”
我不吱声。她爱说什么说什么,说够了就走了。
“我说,你醒醒啦!这几天就想跟你聊聊,老是忙啊忙。喂,我说,我跟你说话你听了没有?我知道你已经醒了,把眼睛睁开!不要装睡了吧!。”曲新艺轻轻推推我,“唉,别人还以为当领导有多么好呢!啊,你们不亲自去做一做不知道 。我说,那纯粹是活受罪!啊,单位的大大小小事情都得你去管。大到方针路线、管理经营,小到职工的米袋、腰包、菜蓝子……对还得缀上工程二字。也不知道谁人发明的,这工程,那工程,什么都是工程!还有呢,涨工资、晋级提职、婚丧嫁娶、夫妻不和、邻里口角……我说,现在领导可真不容易。这医院本是给病人看病的地方,把病人的病治好就行了呗,可今天仅仅做到这一点是不成的啦!这几年上边给拨款的比例是越来越少,今后会更少,把医疗推向市场经济嘛。所以,你们必须得自己去创收,去提高经济效益。不然,你就发不出工资,你就没有奖金。现在医疗市场竞争多激烈呀!想赚钱难着呢!这样说也不准确,实际上收入是多了,翻了几番了。不然,我们领导干嘛了?吃干饭呢?真是!但是,支出高啊!你想和别人争,你就得比人家强。医疗设备、医疗环境都得上档次。哪不得花钱哪?现在医疗设备贵得没边啦!你是不知道啊!啊,唉!你哪能知道哇!你……”
“我又不是院长!”我翻了个身,把脊背留给曲新艺。现在我耳背,不知道的事情太多了。我还不稀罕知道呢!哼!
“我说,时下的人可不是五六十年代的人喽!那时候的人,你什么都不给他,他照样豁着命地干,领导怎么安排怎么干。上头一个号召,唉!什么号召不号召的,不过一句话,就撅着尾巴一路小跑。啊,眼前,你上月发二百,这月给一百八,他立刻就怨声载道,,他就不玩活儿,他就出去“走穴”,他就把你的病号‘卖掉’……现在这些人是怎么了?“端起碗吃肉,放下碗骂娘”!还有,我说,现在这活多不好干,一个媳妇八个婆婆,千条线穿一根针。一会儿主管领导检查,一会儿物价、防疫、环保、爱卫会等等检查;今天‘白杯赛’,明天‘窗口赛’,后天……弄得你整天濒于奔命。当真人不说假话,时不时还得搞点儿艺术加工,叫弄假做虚不好听。我说,这该多累?多不像话?可是,没办法!啊,你不这么办他就罚你,查办你!要么你就请客,请吃请喝请玩……花钱买路条吧!我说,九九归一,还是个钱!啊,我说……”
她这又是唱地哪一出呢?是诉苦?应该是炫耀!你找错了对象,哼!你不过是一个业务副院长,哪有那么多事情让你管?手伸太长了呀!哦,还是在我面前臭显摆!哼!
“你什么时候扶正了?”
“什么?什么?”
“好话不说二遍。”
“……哦,你讽刺我!”曲新艺醒悟了。
“不敢,不敢。院长大人!”
“哼!别人真不敢这么说话。”
“这么说我是特殊人物?”话一出口,我就后悔了:我真笨!我真笨!自讨没趣!自己掐自己的大腿。
“那当然了。狼到哪儿都吃肉,狗到哪都……”
我又恶心,我又想吐。我爬起来,到洗手间去……书包 网 。 想看书来
三 乱点鸳鸯 新艺故技讨无趣(二)
我折腾一阵子,吐不出来,又回到卧室。
坐到写字台前的曲新艺正优雅地翘着二郎腿。我恨不得立即把她撵出去。我说:“院长大人无事不登三宝殿,今来寒舍想必有何贵干?”
“哎哟,我说,你这没良心的!听说你病了,看看你不行吗?”
“鄙人何等荣幸,敢劳院长大驾。”
“你这张嘴呀!我说,你还是当年那张全兴海出名的铁嘴,一张口像把老虎钳……”
“你想听我说请出二字吗?”我打心眼想给她几耳光子,我侧身坐到床边,表示不愿正视她。
“嗬!这么厉害呀?好了,不逗你了。你是怎么了?我说,是不是酒精的后作用?啊?”
“你不能说点儿别的?”
“真没想到你如此豪饮,我说,那天把那些男士们都给镇住了。”
“那我就是名副其实的酒囊饭袋了。”
“我说,王涛,你该找个归宿了。”
“你指什么?”
“你这不是揣着明白装糊涂吗?”曲新艺十分亲呢地给了我一拳头,“俗话说‘男大当婚,女大当嫁’,你还不该……”
“我碍着谁了?碍着什么了?文明医院?还是‘职工之家’?啊?”我沉着脸说。
“我说,王涛,说正经的,章遣世,啊,不,是章众,我也不知道该称呼他的哪个名字为好了,那可是个真正的男人,好男人……”
“那你就嫁给他吧!”我心里嘴上都忿忿的。
若不是你曲新艺在“浩劫”破四旧时说章遗世的名字是“遗世独立,脱离群众”,人家也不一定更名为章众,现在又说风凉话,真是!
“他若对我有那份情义,我早就嫁给他啦!”
“那么我只能替章遗世遗憾了。”
“王涛,我说,你可别让大好的机会从身边滑走啊!章众对你可是一片真情啊!”
“是吗?我怎么没察觉?”
“噫?那天没听见他说吗?二十几年来,他的心里一直装着一个人。自从见了她一眼,他就晓得自己完了,要下地狱了。我说,在座的哪一位不知道他说的是谁?啊?怎么偏你没察觉?你这不纯粹是自欺欺人吗?”
“你们都是人家肚子里的蛔虫啊?”
“是吗?我说,我们可没人想着去堵章众的嘴,倒是你急忙提醒他说‘你醉了,别说了’。”
“是吗?我说了吗?我怎么不记得呀?我当时可能也醉了。”
“可不是么,正像章众说的:‘如果不醉,不敢当众说出那些话,唯恐亵渚了心中的偶像,因为以前自己觉得还不具备资格’。”
我的心隐了隐作痛,一如几天前同学聚会上的感觉。
“不过,话说回来,啊,若是在过去,我说,他这么说还真是有点么癞蛤蟆,啊,”曲新艺脸上掠过一丝儿莫名的笑,“啊,想吃天鹅……”
“怎么?今日天鹅变成了落汤鸡?是不是?”我有点儿怒不可遏了。
“不!不!啊,啊,我绝不是贬低谁。我是说过去章众再行,可他的出身就是一种无法克服……”
“听话听音,锣鼓听声了,是不是?曲新艺,你能,你了不起,你平步青云了,你飞上蓝天了,你……”
“不!我说,王涛,我绝不是那个意思!我只是,啊,我……”
“别哼,啊地!怎么想就怎么说,躲躲闪闪做什么?你方才笑什么?说出来呀,让我也笑一笑。”似乎积蓄了几天的怒火,不!是半生的怒火,终于找到了突破口,我感到七窍都在喷射烈焰。
“皪皪!你在干什么?”母亲显然是被我吵进来的,“有你这样待客的吗?你真是少教!”
“伯母,没关系,没关系。”曲新艺笑得很不自然。
“哼!谁不知道谁?”我犹忿忿地。 。。
三 乱点鸳鸯 新艺故技讨无趣(三)
“哼!谁不知道谁?”我犹忿忿地。
我虽然进过监牢,我虽然做了“浩劫”的阶下囚,可我在“浩劫”中的历史比她磊落!“浩劫”初期,在我写出第一张针对校党委的大字报的第二天,曲新艺也写出一张内容相近而措词更为尖锐严厉的大字报。当受到围攻时,她立即痛哭流涕,检讨说:“由于个人英雄主义作祟,想表现自己,想当英雄,而误入歧途。”这倒没什么,可是她不该说:“我受了白皪的影响,上了她的当。”谁说受了我的影响,我都不感到冤枉。老实说原来在全年级六百余名学生中,我还有一点威望,还真可能影响一部分人。唯独她,出于何种原因,我不清楚 ,大概是妒忌吧,她是一直仇视我,反对我,寻衅诋毁、诽谤我。她还揭发我说:“白皪反革命气焰器张,每天废寝忘食地研究反革命策略,搜集反革命材料。”于是,她步步紧跟校党委,成了忠勇的“保皇先锋”。可是“资反路线”垮台后,她又匆匆坡挂,迫不及待地“杀回马枪”,而成了坚定的“造反战士”,并且一反到底。当其时,同学们送她二个绰号“跳梁小丑”和“小爬虫”。我敢发誓,我这绝不是成见和“派性”——如今谁再搞什么派性简直是可笑至极,可悲至极。一个人不可能不犯错误,而承认错误改正错误更无可厚非,所谓“知错能改善莫大焉”嘛。然而,像她那样总是从一个极端走至另一个极端的行为,实在让人无法恭维。以今日之眼光看来,那年月是个多变的时代:每朝每夕都有意想不到的事情发生,常常让你感觉自己在做梦。从这个角度讲,人的多变也是正常的。所以,当时那样说她也是有些过了。但是,怎么说她这个人也有一些不靠谱。哼!曲新艺当上了院长,医大的人都死光了!
“皪皪她这两天身子不大好,老是瞎发脾气。曲院长,你大人不见小人怪,别同她一般见识。啊。怪我没教育好自己个儿的孩子……”母亲诚惶诚恐地。
“瞧伯母说的!我和王涛是老同学 。啊,我们这是说笑话呢!”
“我说的可不是笑话。”我咬着牙,似乎要把什么东西咬碎。
“你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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