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瑞撂下笔;轻哼一声道:“是谁非要多吃几盅酒的;拦也拦不住?”
沈珏讪笑一声道:“不是看寿哥那小子得意么?就好像他会吃酒;旁人没吃过酒似的还有何表弟也真不够意思;还是咱们表弟呢;却同寿哥和在一处灌我……”
沈瑞摇头道:“不管什么原因你自己都当掂量着;要晓得适可而止;幸好醉了只是老实睡觉;要是跟旁人似的闹起酒来;就要丢人丢大了以后出去;可不许在胖别人家拼酒”
书桌上有水壶;沈珏自己给自己倒了半盏茶;一饮而尽;笑道:“这不是在二哥跟前么?我才喝的欢快;要是我自己一个;我才不会这样喝。”
沈瑞看着沈珏;微微皱眉。
方才在酒桌上;别人没现;沈瑞却是看的清清楚楚;沈珏是故意引得寿哥与何泰之斗酒。
他想要喝醉。
有些事情只能等沈珏自己想通了。
沈瑞心中叹了一口气;道:“快回换衣服吧;这一身酒臭都能熏死人了
沈珏抬起胳膊;低头闻了闻;也觉得受不了;忙道:“那我先回去了”说罢;急匆匆地走了。
沈珏的心事;沈瑞也能猜测得到;不外乎是思念本生亲人。
这两年来;沈瑞已经适应了嗣子身份;心中也将沈沧、徐氏视为亲人;对于四房本生亲长;没有任何思念。
倒不是他记仇;只念张老安人与沈举人的不慈;而忘了生养之恩;而是他毕竟本主;有自己的认知;来到大明朝后与四房血脉亲人相处的时日又有限;实生不出什么感情来。
沈珏却是不同;父母俱在;宗房大太太即便偏心;可也是亲娘;不是后母;亲爹亲祖父又将他当成心尖子似的宠爱;祖孙、父子情厚。
沈洲、乔氏夫妇之间;这两年都比较紧张;夫妻两人的事情都掰扯不清楚;对于沈珏的疏忽也就不令人意外。
不管是对松江本生亲人的思念;还是京城沈械一家对沈珏的客套疏远;都让沈珏觉得痛苦。
对于本生血亲与嗣亲之间的关系;沈珏也总要有个认知;这就是成长的代价
到了日暮时分;天上开始飘起雪花来。
沈沧从衙门回来了。
“希望这场雪能下的大些;解了明年春旱。”沈沧一边脱了官服;一边对徐氏道。
北直隶十年九旱;每年春天朝廷都要祈雨。沈沧现下虽是刑部正堂;可到底在户部多年;忍不住关注农耕民生。
“这还没进腊月呢;按照往年的年份看;腊月前下雪少;腊月里反而能下几场大雪……”徐氏道。
待沈沧换了衣裳;净了手;夫妻两个相对而坐。
沈沧端着茶盏;抬头看了妻子一眼道:“夫人心神不宁;这是什么了?”
徐氏将婢子打出去;低声道:“老爷;三叔今日认出来瑞哥春日里新交的朋友寿哥是宫里那位小贵人”
沈沧正低头吃茶;闻言差点呛住;连咳了好几声。
徐氏忙站起;将沈沧手中的茶盏接了;放在一处;去拍丈夫的后背。
沈沧又咳了几声;方止了咳。
他的眉头皱起;眉心中是深深地川字纹。
“杨家大哥今日不是也为二哥座上宾?他是何反应?”沈沧想了想;问道
徐氏道:“我问过三叔;三叔说孩子们玩高兴了;倒是看不出尊卑顾忌。
“夫人没同二哥说吧”沈沧的口气是肯定。
沈瑞表现的再像个大人;也是个孩子;这样的事情直接揭破;说不得会吓到他。
徐氏点点头道:“我原想要直接告诉他;后来寻思还是等老爷回来再说。这可不是小事;总要老爷先拿了主意;再教二哥如何应对。”
沈沧想也不想;道:“二哥以后要走仕途;名声顶顶要紧。佞臣这嫌疑是如何都不能沾……我宁愿他脚踏实地凭科举晋身;也不愿他走终南捷径却落下口舌把柄”
徐氏皱眉道:“我哪里不晓得这其中厉害关系?不过瞧着瑞哥好不容易得了两个玩伴;怕伤了孩子的心……别人家这样大的孩子正是淘气的时候;瑞哥却懂事的令人心疼;难得遇到几个相投的伙伴儿;露出几分童真;要是再有变故;又要成了木头人了”
沈沧摇头道:“夫人虽是一片慈心;可眼下却顾不得。别说事情传出去旁人会作何想;就是宫里至尊说不得也在盯着我们夫妻的应对”
谁都晓得亲近东宫的好处;可有几个敢私自往东宫身边凑的?不说皇上皇后盯着;就是朝臣的嫉妒也不是一般人也能应对。
如今看来;沈瑞与小贵人的交往似乎是秘密;并不为人所知;可实际上只要有厂卫在;这哪里是能保密得了?
皇帝知道了;在宫里就不是秘密;在宫里不是秘密;离传到外头就不远了
想到这里;沈沧坐不住了。
他站起身来;道:“我虽是刑部本堂;可除了朝会;面君不易。这事又不是能写进折子里的;还是去杨家一趟;看看杨介夫怎么说……”
屋子里已经幽暗;眼看就到了掌灯时分;徐氏却没有啰嗦;立时吩咐人去准备马车;又取了大毛衣裳给沈沧换上。
不这么急迫;如何能显示出沈家对贵人下降臣舍的惶恐?
杨家;书房。
杨廷和落衙回来;就被儿子堵住;请到书房说话。
“什么事情这般急躁?”杨廷和有些神色不豫道。
这个儿子性子孝顺;才思敏捷;就是有些时候行事太刻板;喜怒行之于色;城府不够。他之所以压着长子;不让其早早应乡试;就是想要多磨练他几年
否则杨慎才学再好;这样的脾气;也不敢叫人放到官场上去。
杨慎神色郑重;长吁了口气道:“爹;今日沈家小宴;寿哥亦是座上宾
“寿哥?哪个寿哥?”杨廷和问完;自己才反应过来;一下子站起身来:“什么;寿哥?”
杨慎点头如捣蒜似的;点头道:“嗯;就是寿哥听说还不是头一回去沈家;上半年还去了一次瞧着他们的样子;一直有往来;且交情不浅。”
“怎么会?”杨廷和诧异道:“他们怎么会认识?沈瑞进府学前;不是一直闭门读书?”
今日在沈家;杨慎虽没有冒着寿哥不快对沈瑞提点寿哥身份;可是也旁敲侧击地问了两人的渊源。
杨慎道:“两人不是直接认识;是沈瑞在县试时帮了一个少年;后来应邀去那家做客;才认识了寿哥。那少年叫高文虎;是寻常百姓人家子弟;不过十三岁;与寿哥同进同出;关系甚好……”说到这里;顿了顿道:“瞧着寿哥与众人相处;与这高文虎的交情似排在第一;何学士家的二公子何泰之次之;随后才是沈瑞……与其他人倒是无甚交情的模样……”
杨廷和面色沉重;道:“沈瑞什么反应?你瞧他可像是知晓寿哥身份的模样?”
杨慎摇摇头道:“当是不知;瞧着瑞哥真正看重的像是高文虎;对于寿哥像是顺带交的朋友;倒是不曾主动亲近。不过寿哥与何泰之、沈珏两个玩到一处时;沈瑞也没有拦着的意思。”
杨廷和闻言好奇道:“这高文虎到底是什么人物?怎么寿哥、沈瑞两个看重的反而是他?”
杨慎举起胳膊;比量了一下高文虎的身高:“看着比寻常大人还高半头;足有这么高;身材也魁伟;不过性子质朴、待人憨实;让人厌不起来。别说是寿哥与沈瑞;就是儿子也觉得这文虎挺可亲的。”
杨廷和虽没见到高文虎;可听儿子描述;也明白他的优点在何处。
寿哥虽年幼;可宫里哪里有真正的孩子;浑身的心眼子也不嫌多;沈瑞更是少年老成到;让人一眼看不透的地步。
他们都看重高文虎;多半是因高文虎没心眼罢了。
聪明人防心甚重;高文虎毫无心机;让他们交往中也不用费心。
如此看来;寿哥与沈瑞的行为处事倒是有些相似。只是不知这二人是相互排斥;还是引为知己?
不过白龙鱼服;总不是好事。
杨廷和眉头;想着当如何就此事劝谏。既是知晓了;装糊涂是不行的;可如何不让东宫生厌也要想个妥当法子。
父子两个正说着话;就见管家进来禀道:“老爷;沈家大老爷来了……”
杨廷和先是一怔;随即对杨慎道:“随我去迎接沈大老爷。”
外头天色越幽暗;雪势渐大了;地上有了积雪。
父子两个饶过影壁;走到大门口时;沈沧已经下了马车;拱手道:“今日做了不之客;还请介夫勿怪”
杨廷和忙回礼道:“沈兄能来;蓬荜生辉;说旁的就客套了。”
宾主两个寒暄两句;就去了客厅。
眼见杨廷和还穿着官服;沈沧道:“我来的太仓促;要不介夫先去更衣;咱们在说话?”
杨廷和在心里算了下时间;刑部衙门在西城;沈沧应回家得了消息就匆忙过来。
贵人下降;自己听着都下了一跳;更不要说沈沧这个当家人。
外头冬雪飘飘;正是留客天。
杨廷和便道:“如此弟就先告罪更衣。”说着;又吩咐杨慎道:“先代为父陪你世伯父说话;为父稍后就回。”
杨慎垂手听了;老实应下。
杨廷和就离了客厅;去了正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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