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笑你明知道这是个骗局,却不肯相信我。”爱丝璀德又咳了几声,唇角在血濡之下尤为深暗,“你明知道自己一点点陷进泥潭,却不肯……抓住头顶仅有的一根枯枝。因为那提醒着你,你不过是个彻头彻尾的弱者。为什么刺客能在你们组织里潜伏近一年?为什么他能在光天化日之下刺杀两位导师,然后如空气一般消失?为什么宗座侍卫长起先事不关己,临到这时却跳出来叫你们搜查全城?……你想过吗?你敢想吗?”
“你……”
“你们注定找不到刺客了。你所做的一切,越是将哥珊搅得天翻地覆,越是只能激起宗座的盛怒。你以为骗你的是豁嘴?他不过是一颗棋子!海因里希早做好了两手准备,一面谋刺宗座,一面安排钓饵引你们上钩,借宗座之手铲除你们!你已经无路可退,除非……”
女人的身体因瘫软而沉了下去。“快!”血斑虎叫道,“快拿药来!这婊…子不能死!”
他的手不住颤抖。猛然发现,爱丝璀德正望着他。
用深踞在那双盲眼里的笑意望着他。
“想知道……我为什么一清二楚……”黯色的唇微绽,唯独他才能听见的声音,“……是吗?”
她的目光是急流。那深处,暗礁正悄然敞开一场危险的宣告。
“……我的眼睛拥有你无法想象的力量,它看不到日光之下的种种,却能看透人心。你不相信也罢,因为人类总是在蔑视自己所知之外的事物……”轻轻地,她抬起手,“可你还不知道……自己身边早就被人插上耳目了吧?”
血斑虎愣了一瞬间。
“谁?”他面部每一条神经都虬结扭曲起来,“你说的是谁?!”
……手指在被阴翳填满的虚空内找到了目标。
“就是,”爱丝璀德说,“她。”
蛇莓对上血斑虎掉转过来的视线。在这个足够让人意识到自己是身陷洪流还是足踏冰渊的一瞬间,她却一片茫然,无知且无辜。
“……不,”反应过来的下一刻,她开口,“不是……”
“她随身带着一本教典,”爱丝璀德没给她进一步反驳的余地,“请您翻到第三百六十页,就明白您最倚重的下属竟也是个罪恶的渎神之徒!”
蛇莓像被鞭子抽了一记那样弹起身。惯常的冷静似乎有一部分回到了她体内,但此时已没有任何行动能为她辩护。血斑虎猛地将她按在墙角,从她衣袍下抽出那本教典。“不是我!”她挣扎喊,“我无限地忠于您,忠于导师,忠于圣廷!我和您一样,爱宗座胜过爱我自己的生命!”
“她的确爱宗座,但那绝非羔羊对牧者的爱!那是男女之爱,最肮脏污秽的私情与肉…欲!她在胸口上刻着宗座之名,用这种想入非非的恶念玷辱圣徒,一心将辉光抹灭,占为己有!”
言语离开双唇的刹那,无声的黑潮向她迅猛袭来。仿佛什么坚固的庞然大物从内部炸裂,气流轰地四下飞旋,她的心脏和肺叶都被狠狠挤捏,无法呼吸——她没有听到蛇莓的衣服在血斑虎手中是如何撕碎,女狂信徒艰难地用手护住胸部,痛哭不止。只有在这时,她才看起来像是个女人,被一切女人所共有的软弱紧紧缠缚——血斑虎毫不怜悯地掐着她的乳…房,让惨白的肌肤上那个纹刺已久的名字更加清晰。那名字属于一个男子,而并非一个圣徒。
“海因里希发现了你的秘密……你就帮着他来对付我吗?淫猥下贱的东西!”
蛇莓狠命摇头,但她已失去了分辩的能力。血斑虎勒着她的脖子,几乎要勒得她连舌根也吐出来。猫耳捡起扔在地上的那本教典,一边挤眉弄眼一边翻看:“哎哟,这都是你画的宗座像……画得真漂亮呵。想不到蛇莓,你还有用教典后的空白页写日记的习惯啊?什么稀奇古怪的春梦……啧啧,大开眼界……早知道你这么寂寞,以前就真该多和你聊聊……”
“玷污宗座的淫…妇!”血斑虎吼道,“给我拖出去!”
几个葵花扯着赤身裸体的蛇莓往外拖,途中她一度挣脱,扑向那本教典,谁也不知道她是想将它重新抢入怀中还是撕毁。她终究没能碰到它。门砰地关上了。外面,响起女人撕心裂肺的惨叫声。
血斑虎朝爱丝璀德走去。
“要是你欺骗我,”他俯下身,说,“你的下场跟她一样。”
爱丝璀德没有动。缄默的黑暗在她身上回荡,这比对肉体的摧残更令她虚弱。也许这会是她最后一次泄漏这种力量了。她看不见面前男子具态化的思想,看不见任何东西。所有通过视觉捕捉的意念此刻都轻飘飘地,浮在她沉重的感官之外,像已逝者的灵魂从上空端详被自己抛弃的躯体。对她失望的黑暗终将遗弃她。彻底,决然,义无反顾。
但至少这个时候,它并不重要。
血斑虎已经相信她了。
“明早跟我去指认刺客,”他拍拍手,“配合的话,或许你可以活命。好啦,你不是说有条件吗?”
“放了那些平民。如果你够聪明,你应该知道如何安抚人心。”
“记挂着他们干什么?”血斑虎踢了踢地上的铁链,“知道他们怎么咬牙切齿地咒骂你吗?恨你没一开始就站出来呢。”
爱丝璀德合上眼睛。
“……给我一件厚衣服,”她说,“我有些冷了。”
破烂的羊毛套头罩袍扔在了她身上。
“还有别的吗?”
“让我见见我的孩子和神眷之女。我要祈祷。”
“啊,不必心急。我保证会让你见到你的宝贝儿……只不过你的表现决定,那是在人间,还是地狱。”
门再次紧紧闭上了。
爱丝璀德靠着背后被改造成刑架的工具柜。她的鼻子记得这个地方,从浓烈的血腥后透来一种似曾相识的气味。但她已看不见浑浊空气里的亡灵,虽然它们或许还在,依旧用漂浮的目光默然凝视她。此刻她和它们在一起,在密闭漆黑的屋内,被漫长的剧痛阵阵碾压;而门外,凄厉的惨呼已转成不似人所能发出的哀鸣。她听到蛇莓在求饶,那是除了海风外唯一灌入她耳中的声音。
她不过——爱丝璀德想——也只是个女人。
很多次她预想过自己的结局,当她在寂夜中跋涉,走过露珠、及膝的深草与荒野。她知道她的力量终有一天会罄尽,为了活下去,她终将背叛黑暗。她不知自己那时将置身何地,是坠于深渊还是被抛回凡间。终结只会以两种形式到来。她张开眼睛,发现眼前一无所有。她张开眼睛,发现眼前闪耀着的是阳光的金色,红的是花朵,绿的是草地,微笑是人面孔上的表情。
她在修院里静思,一如自己还未曾与爱情相遇的年少。她采撷草药,磨碎、调配,敷上双眼,她想象着自己某一天或许将被遍照大地的光明接纳,一梦觉醒,看到的是那个青年清晰真切的脸廓。这究竟是不是解脱,她无处探知,她只知道为了这个能让自己惊喜流泪的瞬间,她宁愿每一步都在幽阒深邃的黑暗中,踏往那飘曳未定的枯草般的桥梁。
潮水慢慢落下去。
屋外的人开始搬运东西,准备车辆。天亮得好快。
爱丝璀德拽着将自己的足踝与墙角铁钩连在一起的锁链,默默丈量它的长度。她朝门口爬去。肢体的任何一次伸展、折动及与地面的摩挲都带给她难以言说的痛楚。刺骨的寒在颔下扩展。她像一只细弱的白蚁,在黄叶、腐土和深雪之间,艰辛地爬向她的丘穴。
——你以为我只是要成为这样一个可怜的怪物吗?她想起某个有着皎洁月亮的夜晚,自己曾对某人说——你以为我奢望的,只是一个不比坟包大的王国吗?
那果然是奢望。
她以为那时她已经成了蚁后。然而直到现在,严冬还远未过去。
锁链拉成直线。她的手隐约触到门槛。门另一边的人声越来越清晰。血斑虎在喝斥属下,猫耳在战战兢兢地辩解。钥匙在腰带上响动。她甚至还听到了凡塔的抽噎声。
再等一刻。
她屏住呼吸。
只等这一刻了。
——“爱丝璀德,你想要什么?”
手指颤颤地伸进门槛下曲折的窄穴。暗伏着的幼小兽物受了惊,啃咬她的指头。
她没有呼叫出声,因为她已探到了那本属于她的东西。
一把上好弦的精钢袖弩。
——“我只想真真正正地活着……仅此而已。”
我只想真真正正、有尊严地活着。
在那之前。文人小说下载
首先是活着。
作者有话要说: 这章又是长期卡文+爆字数然后被腰斩的产物 各位抱歉……送上迟到的国庆节福利作为补偿。
【云妹爹妈结婚照】
☆、Ⅵ 捋锋(4)
马车斜穿过海岸,一路窜进居民区的街巷之间。灰霾遍布的天空在车顶因忽然变窄而更显阴暗。爱丝璀德倚着车窗,听见几只乌鸦紧跟在车后飞。它们大概是闻到了车里头血肉的气味。
“别把头伸出来,”血斑虎恶狠狠地警告凡塔,“小心乌鸦啄瞎你的眼睛。”这话倒没错,外面鸦群覆盖了整片街区,甚至远远超过城里还活着的人的数目。凡塔却没有听他的,固执地望向窗外。她的眼泪早已流干,爱丝璀德明白她宁愿望着惨烈难言的死亡也不肯让这个男人瞧见她的表情。
车厢很长,被厚木板分成两个隔间,各有门窗。猫耳带着三岁的潘格兰涅坐在后间,血斑虎则亲自在前间监视盲女和号称是未来圣徒的女孩。爱丝璀德坐在角落,只听见后面传来孩子的哭声,像一把刀一下下地在她的伤口里旋着。她身上没有绳索束缚,但在男人锋利的目光下动弹不了分毫。他们胁迫人的方法低级,却很有效。
眼前是一幕混沌的黑。车轮粼粼,驶向它未知的深处。
她发现她仍能捕捉到飘渺恍惚的人影,虽然很艰难,也无法像往常那样看清其中流动的思绪和意念。她不知道这究竟是属于灵魂上的还是肉体上的视觉,不过此时,这辆车要去往何地,是个不须窥探也能猜到的答案。
……马车停了下来。
“怎么回事?”血斑虎在一片惊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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