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俟雅言的手指颤了颤,她微微颦了颦眉头,扭头别开脸,把脸面向车壁方向。
“雅儿。”华君轻唤一声。
万俟雅言没理华君,伤口疼得厉害,她没有力气回应也不想回应。万俟雅言只是担心,如今大敌当前,自己身负重伤,若行踪被发现,遭人围攻,她未必是对手,一旦落败,她最好的下场就是死。即使不被靳莫洛和勒冰找到,只要她没死还身负重伤的消息泄露出去,朝廷不会放过她,江湖上的人也会趁虚而入。没有谁能保护她,除了她自己没有谁会是她的依靠。她要活着就必须争,必须成为至强的强者,必须把天下踩在脚下。她的性格、她的出身、她的能力已经决定她的命运,要么成为强者至尊,要么死,没有第三条路可以走。
外面的雪越下越大,刮起了大风,帘子时不时地被掀开,刺骨的寒风刮来,冻得华君全身发麻。她挤上软榻,小心地在她和万俟雅言之间留出点缝给孩子,自己和衣躺下,只搭了点毯子在身上。冷,很冷。
到凌晨三点多,孩子又哭闹了起来,华君怎么哄也哄不住。
万俟雅言本就难受,让孩子一吵更是心烦意乱,恨不得把这孩子从车窗里扔出去冻死算了。她痛苦地呻吟一声,睁开眼,问华君:“她怎么哭个没停?”
“可能是饿了吧。”华君掀开车帘的缝朝外看了看,外面一片漆黑。这种天气、这个时候去哪里给孩子弄吃的。之前雅儿没受伤,万事有雅儿担着,现在,恐怕只有她来想办法。
万俟雅言侧头朝睡在身边的孩子看去,孩子“哇哇”大哭,华君一直在哄,哄不住,索性把手指头伸到孩子的嘴里让她啜。孩子含住手指啜吸,哭声即止。但这手指又不能吃,干啜几下,又“哇哇”大哭起来。万俟雅言想到这孩子刚出生就没了父母,如今跟着她在这冰天雪里挨饿受冻,哭得着实可怜。看到这孩子,又想到她姐姐,想到王府上下和自己的命运,不由得红了眼睛。她把自己的手指伸入嘴里本想咬破手指滴血给孩子喝,可想到自己之前中了毒箭,恐余毒未清,孩子又这么小,怕她中毒,于是拉过华君的手一口咬在华君的手指上,痛得华君“嗷”地一声尖叫。
十指连心,咬上去钻心的疼。华君想抽手,可万俟雅言的手劲极大,她根本就挣不开。
万俟雅言尝到血腥味,这才把华君的手挪到孩子的唇上,将血滴入孩子的嘴里。
“你——”华君痛得眼泪都浮了出来。
孩子吃到东西,立即不哭了,伸着舌头舔食着。
居然拿她的血来喂孩子!华君想到万俟雅言母亲的命运,是否,如果有天食物短缺,万俟雅言也会割她的肉吃?
“君姑娘。”万俟雅言低唤一声。
华君红着眼睛看着万俟雅言没作声,有些心痛也有些心寒,手指反而没那么痛了。
“以后让她唤你娘亲吧,她没有娘,现在喝了你的血,身体里有了你的血。”
华君怔了,她弄不懂万俟雅言在想什么。她说:“这不是你们万俟家的骨血吗?怎么叫我娘亲?”
万俟雅言反问:“她是万俟家的骨血和管你叫娘有什么冲突吗?再说万俟家早没了,除了我和她,都被灭门了。”
“后悔吗?”
“后悔什么?”
“造反。”华君说。
“为什么要后悔?因为失败付出惨烈的代价?”万俟雅言说道:“有那资本,想去谋求,便下了那盘棋,不到最后棋终,谁又能料定胜负?世上又安能有十成把握的事?就如今夜,我自负有万夫之勇,却重创在一个七八岁的孩子手里差点丧命。”
华君问:“雅儿,你真的只有十七吗?”这般觉悟,多少二十七岁的人也未必有。
“到大寒三候水泽腹坚的时候就满十八了。”
万俟雅言见孩子又睡着了,便把华君的手帕拿来替华君包裹伤口。
“你身上有伤,别动,我自己来。”华君看向自己的指腹,这万俟雅言咬得不轻,她食指指腹上的肉都快被咬掉一块。她有些嗔恼地扫一眼万俟雅言,冲万俟雅言竖起中指,问:“你怎么不咬中指?”
万俟雅言又怎能不知华君竖中指的含义,多少次晚上两人折腾完后,华君都会去揉中指嚷手酸,有时候还会让她含着用舌头替华君按摩按摩中指。她的脸颊微微泛红,说:“留着下次咬。”困倦地闭上眼,伤口仍然很痛。
“再咬我手指,我保证让你三天下不了床。”
万俟雅言闻言却是笑了,她说:“等哪天你有那能力让我下不了床再说。”
天亮了,一行人下山,途经小镇,华君下令停在小镇休整一下。就算她忍得了痛舍得放血,也不能一直让孩子喝她的血啊。她让人去买了鸡蛋米盐等食物,又买了锅,又让人在酒楼里用餐补充点体力再上路。
华君见万俟雅言睡着,便下了轿,打算去给万俟雅言张罗点吃的。她进了酒楼,刚点好菜,就见万俟雅言换上一件干净的袍子缓步走进来,怀里还抱着孩子。“雅儿!”华君赶紧奔过去把孩子抱过手,叫道:“你不要命了!”伤那么重还下榻,还敢乱动。
万俟雅言的脸色苍白,连嘴唇都没有几分血色,可那份气度丝毫不减。她淡声说:“又不是伤得下不了床,一点小伤,无碍。”她寻了个座儿坐下。
荒凉破败的小镇大清早的也没什么吃食,一碗粥,一点泡菜,几个膜,还有一些牛羊肉。
华君一手抱着孩子,一手拿着勺子,把粥吹凉了喂孩子吃。她怕只吃米粥营养不够,在粥里加了些肉沫熬的,还另外蒸了颗鸡蛋搅在米粥里一起喂。
万俟雅言没什么胃口,喝了小半碗粥就靠在桌子边闭目养神。
清静的大街上,突然响起马蹄声,万俟雅言惊觉地睁开眼。
一旁的护卫也警惕地戒备起来。
玄烈侧耳一听,说:“人数不少。”
马蹄声突然在几十步外停住,过了一会儿,只听得一声吆喝,一匹马往相反的方向跑了,另外的马匹朝店里涌了来。万俟雅言当即下令让两个护卫追出去,把往相反方向跑的那匹马截住,同时令人做好备战的准备。
两名护卫从后门溜走,去截那离去的马匹。
“把这里围住!”突然,一个说着鲜卑话的喝令声传来,跟着一队人马堵在店外,把店门口堵了个严严实实。
万俟雅言抬眼看去,见是一个参将正挑开大轿的帘子朝里查看。她暗自庆幸,刚才下马车时觉得把孩子留在马车上不放心就抱了来,没想到,还真抱对了。要是把孩子放在马车上,这会儿……即使她派人赶在他们来之前把孩子抢回来,只怕也动上手失了先机。
那参将坐在马背上,对店里喝道:“店里的人听着,放下武器乖乖地走出来。”
华君见万俟雅言坐着不动,也继续喂孩子喝粥。天大的事也得把这小祖宗喂饱啊,要不然哭得她和万俟雅言都闹心。
那些护卫当即起身,一字排开挡在万俟雅言的身前。
玄烈抽出背上所背的大刀,往靠近门口的一张桌子上一坐,一脚踏在凳子上,大咧咧地用鲜卑语叫道:“哎,小子,你招呼谁呢!”
“爷爷奉命追拿朝廷钦犯万俟雅歌和忽鞑汗的孽种!小子,识相的就乖乖投降。”
万俟雅言听他们的马蹄声不过四五十骑,还不把他们放在眼里,当即下令:“杀,一个不留!”她的话音一落,玄烈和护卫就冲了出去。玄烈的退在凳子上一蹬就朝那参将扑去,这群人里,就这个的官最大,脑袋最值钱,先砍了他的把银子赚到手再说。
两方一开战,那群骑兵就想冲进店里来捉拿万俟雅言,全被护卫挡在外面。
骑兵虽然骁悍,可哪是万俟雅言底下这批不要命的亡命徒式的护卫厉害。玄烈和六名护卫把他们堵在门口放肆地朝他们砍去,刹时间,桌凳被打翻,人被砍得鲜血飞贱,一个接一个地倒下。
那参将的身手不弱,竟能和玄烈交上手,再加上有七八个人助阵,一时间竟和玄烈缠斗上了。
角落里,一个骑兵趁护卫与别的骑兵銮战抽不开身的功夫直冲万俟雅言而来。
万俟雅言抽出一根筷子一掌拍了过去。那筷子像是利箭般“咻”地飞出去从那骑兵的咽喉穿过。筷子刺过的速度太快,以致那士兵竟没所觉,继续朝万俟雅言扑来,他冲到万俟雅言的面前挥刀就砍。
华君见有人提刀冲来,吓得惊叫一声,下意识地抬臂护住怀里的孩子。
而万俟雅言则又抽出根筷子夹在手里,起身,左手曲指弹在那骑兵手里的弯刀的刀面上,右手的筷子直直地插入那骑兵的眼睛里,一直末至筷根。那骑兵的身形一顿,僵住了。万俟雅言轻轻地推,他便仰面倒地再也起不来。
华君听得“轰”地一声响,她睁开一看,刚才扑到面前的人不见了。她长长地吁口气,心脏却仍呯呯狂跳,又见外面砍得血肉横飞,赶紧又闭了眼,装驼鸟。她定了定神,又睁眼朝坐在旁边动也不动的万俟雅言看去。以前只道万俟雅言是个人物,此刻才真正地意识到这个自己一直往未成年少女上看待的人是真真的从刀山血海里滚过来的老练人物,那身沉稳淡定,犹如一位饱经风浪的君王。
又有一个士兵强行扑过来。
万俟雅言又抽出一根筷子射了过去,这次她没再失准头,筷子直插入那士兵的咽喉,他的身形一顿,脖子一歪,身子原地晃了两下,倒地抽搐,鲜血顺着他的嘴里涌出。
华君傻眼了,她瞪圆眼睛看看那筷子又再看看万俟雅言!筷子!筷子!随手抓根筷子扔出去居然能把人杀死!雅儿!天呐,这还是个绝世高手啊。
随着最后一个士兵倒下,混乱宣告结束,满地尸体躺在血泊中。
万俟雅言起身,说:“走吧。”
华君这才回过神,她站起来,一手抱孩子,一手摸出锭碎银子搁在桌子上跟着万俟雅言出门。
万俟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