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暖的笑容?是的。
那个笑容温暖,了解,信任。
是什么让这个他一直抱有敌意的青年对自己露出这样一个温暖而信任的笑容?
陈四回猛力挥动长矛横扫身边敌军,心中却想起了很多年的一个人,一个他最要好的兄弟。
那个兄弟,当年就是谢劲如今的年纪罢了,机智勇猛,立得战功,随大将军回朝面圣。
这一去,却再也没有回来。
他写信,说他爱上了一个女子,一个身份高贵的女子。
他后来又写信,说他可以娶那个女子为妻,说等回来会请他喝喜酒。
后来,他没有等到他的喜酒,却等到了他在洞房花烛夜遭人刺杀的噩耗。
再后来,那个本该成为他的妻子的女子,很快就成为了别人的新娘。
这个温暖而信任的谢劲不会知道,那个叫阿九的女子也不会知道,一直有一个人,在看到他们的时候,心里便会泛起敌意。
可是,陈四回在这一刻,在谢劲那个最是信任温暖的笑容里,忽然觉得,往事有些遥远和模糊。
南北两国四年的大战,就开始于庆昊二十九年的五月。
在这一年的初夏,南昭和西土的联军在猝不及防的开始了两场大战。
一场便是之前所说的上鄀之战。
事实上,上鄀之战又称为上鄀三战,因为这是由三次连续的大战而成。
上鄀一战西土大军的溃败逃窜;上鄀二战西土摆下奇阵全歼敌军;上鄀三战西土和南昭联军再次全歼敌军。
在这三场交锋中,北狄十六万大军有去无回。西土十五万大军余六万,南昭的五万余四万。
而与上鄀之战几乎同时进行的另一场大战,被称为巩家坡之战,却给了南昭主帅彭世雄一个不小的耳光。
眼睁睁地看着北狄的十三万大军一番厮杀后,纵马而逃,却无能为力。
战后清点时,四十万损失五万,听起来倒也并不严重,但出师不利,士气必然消退,这才是最让人惊心的。
不过彭世雄此人,心胸开阔,自己虽然失了颜面,在听说谢劲带领的西土大军和陈四回的联军歼敌十六万时,还是豪迈一笑,大赞道:“好!”
孟远侯在听到西路军失利的消息后,一番沉思,马上八百里加急迅速回禀皇上,请求调军支援,并致函朝中各大武将,嘱咐接下来的事宜。待一切安排妥当,他深沉地望着绵延数百里的盘龙岭,皱紧了眉头,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当一切落幕的时候,谢劲已然浑身是伤。
不过他有铁打般的意志,依然提剑挺拔而立,远处,只见残阳如血。
地上的鲜血却更比残阳。
他冰冷地望着这一切,冷峻的脸上没有一丝表情。
陈四回走过来,拍了拍他的肩膀,四目相对,彼此已然明白对方心中所想。
战场上,是残酷的,他们 ,活下来已是万幸。
“爹爹!”一声童稚的呼唤回荡在这血凝的沙场,谢劲和陈四回同时回头望去。
远处,一个女子徐徐走来,带着一个男童。
是阿九和阿宝。
他的妻儿。
也许再也没有什么比得上九死一生之后见到自己最心爱最重要的亲人来得幸福了。
谢劲冰冷的眸中渐渐泛起温暖,坚硬的脸也慢慢柔和下来。
阿宝,阿九,你们都来了。
远处,阿九的眸中有滴泪缓缓落下。
在这尸横遍野的沙场中,那个男子坚强而落寞地立在夕阳之下,冲着她和煦一笑。
她牵着阿宝疾步跑了过去,扑到了他的怀里。
谢劲的身上满是刺鼻的血腥、汗味,还有灰尘,可是这一刻,又有谁会去在乎这些?
他们一家人牢牢地抱在一起,泪水慢慢滑下。
我们一家人,再也不要分开了,好不好?
陈四回望着身边这紧紧相拥的一家人,心里是一声惆怅的叹息。
兄弟,你在九泉之下看到这番情景,是不是也会祝福他们?
远处,西土和南昭的将士们,一个个浑身血迹狼狈不堪地站在那里,看着这战后重聚的一家人,沉默不语。
月夜下的私会
……》
庆昊二十九年的那场南北首次交锋,始料未及,死伤惨烈。对南北两国来说,没有哪家可以称为赢家。
阿九看着外面练兵的西土勇士,心里泛起阵阵痛意。
十五万人马,不过几日功夫,仅余六万。
死去的人是九万,九万鲜活的生命。
换回来的是什么?是一战成名的西土声威。
阿九露出一个惨淡的笑容。
这个代价不可谓不大。
一旁的左儿飞长跪谢罪,阿九轻轻将其扶起。
这个少年,经历了这样一场残酷的考验,会变得更加沉稳,老练,和强大。
这是血的代价,也是一名叱咤风云的大将不可或许的历练吧。
阿宝抬起大脑袋,灵气的大眼注视着眼前的左儿飞,歪头笑了:“左儿飞哥哥,阿宝以后也要成为一代名将,你教阿宝,好不好啊?”
左儿飞凝重的面色在听到阿宝的童言童语后,稍有些缓和:“阿宝少爷,名将之称,左儿飞愧不敢当,尊父谢将军乃当世英杰!”
左儿飞此话绝非推脱之词,这一次惨烈的交锋,若是没有谢劲,后果怕是不敢想象。谢劲于他,实有教导之恩。
谁知阿宝上前拉着左儿飞的衣角,摇头不依,撅嘴撒娇:“左儿飞哥哥,爹爹虽然也不错,但不会摆你那很厉害的阵法啊!左儿飞哥哥就教阿宝,好不好啊?”
阿九虽然和自家儿子几年未见,几日相处早已看出他的秉性,知道他撒娇是假,缓和气氛才是真。一时间也不愿意让这懂事的孩子为难,便淡淡道:“左儿飞,既然阿宝愿意学,你便趁闲暇时教他便是。”
左儿飞抱拳称是。
阿宝闻言,很是欢快,笑拉着略显僵硬的左儿飞离开了。
谢劲随着陈四回剩余的兵马返回主力大营。这一场交锋,虽全歼敌军,但大家心里都不好受,行军的脚步都是沉重的。
马江却时不时转头看向谢劲,挤眉弄眼,又笑又叹。
谢劲冷瞥了他一眼,这个人永远是这副德性吗?
马江却在谢劲好不容易瞅他一眼时,忘乎所以,凑到他身边,压低声道:“原来这个就是你那个公主啊,果然不错啊!比之前的那个刁蛮小郡主强多了!”
他现在居然还有心思操心这个?
谢劲唇角抽动了一下,再不理他,扬鞭向前而去。
留下马江在原地,怔了片刻,也赶紧扬鞭上前,口里喊着:“等等我啊,谢劲……”
回到营地,彭世雄亲自出门迎接。
他抱着谢劲的肩膀,大笑一声:“谢将军,这次你做得很好!”
尽歼敌军十六万,给孟远侯一个沉重的打击!他这个小师弟,果然没有辜负他的期望啊!
谢劲望着喜形于色的大师兄,想着那成山的尸骸,心里却怎么也无法高兴起来。他不是没杀过人,不是没见过尸体,只是没见过这么多尸体而已。
彭世雄见谢劲面色沉重,知道他一时还无法从那惨战之中回过心神。
不过没关系,哪个大将第一次上这战场不是这样?慢慢地,见的多了,也就不会放在心上了。
彭世雄又走到一旁陈四回身边,重重地拍了拍他的肩膀,意味深长地说:“好样的,兄弟!”
陈四回抬起头,注视着眼前的彭世雄,看懂了他的赞赏。
不是因为他陈四回打了胜仗,而是因为他在国家大义面前能够抛下私人恩怨。
这一次,谢劲和陈四回都立了大功,就连马江等人,也都记了一等功,只等战后皇上论功行赏。马江自然很是开心,乐得嘴巴合不拢,掰着手指头算,自己立了这等功劳,能升个什么官了呢?
而孟远侯由于受到这样的打击,一时也没有什么动静,只是躲在盘龙岭后面面对南昭的挑衅概不应战。彭世雄皱着眉头,面对这犹如易守难攻的盘龙岭,皱紧了眉头。
数次抢攻,都以失败而告终,看来只能智取不能抢攻了。该怎么拔出这根钉子呢?
这些时日,西土的六万大军就驻扎南昭主力大营十里之外,遥相照应。
左儿飞情绪低沉,但有阿宝一旁童言宽慰,又经阿九一番点拨,也逐渐振作起来,开始安抚手下,整顿军纪,鼓舞士气。
而这六万大军能够自那一场恶战中存活下来,个个都是精中之精的勇士。他们逐渐振奋起来,矢志要重整旗鼓,为死去的兄弟报仇雪恨。
她原本担心左儿飞经此打击一蹶不振,如今看到这番情景也便放下心来。左儿飞,未来的路还很长,你的身边不可能永远有一个谢劲为你稳定军心,也不会永远有一个阿九对你良言宽慰。你需要的是慢慢成长起来,独挡一面。
这些时日,南昭的先锋数次强攻盘龙岭,却次次遭挫,她看在眼里,却也暂时无计可施。
老谋深算的孟远候,早已将在盘龙岭打造成了铜墙铁壁,他们该如何冲破这一阻碍?
这一日,阿宝已经睡下,她心中烦闷,便走出大营,此时已经是九月初秋,明月当空,茫茫原野营帐星罗密布。
她蓦地想起远处的谢劲,数里之外,皓月之下,他在做什么?
谢劲此时结束了一日的操练后,满腹心事地回到营帐。
他躺在营帐里,却有些难以入眠。
已经整整四个月了,南昭大军盘踞在此,大师兄绞尽脑汁,却拿那铜墙铁壁般的盘龙岭奈何不得。如此下去,于大军士气极为不利,该如何攻破这一难关呢?
而自那日后,阿宝便随了娘亲留在西土军营中,如今已是数月不见了。
虽说时有书信来往,但到底数月不见,心里极为想念的。这就又添了一道心事。
他心里想着这些烦恼良久难以入寐,微一叹息,明日还要早早起来练兵,还是赶紧歇息吧。
他内功修为已是极好了,当下吐纳气息,心思澄明,即可便要睡去。
却正在这时,于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