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样的人若是死了,一定也希望被单独掩埋吧?”风立刻明白了轮烜的意思。将陶碗中的肉汤喝净后,微笑着轻叹道:“想到就觉得很麻烦啊。”
“不需要!”轮烜摇头笑道:“冥塔荒漠里从来没有坟墓。每一个生灵死亡之后,他的肉体都会变成替他生灵的饵料。浪费不会存在于冥塔荒漠。”明明是温和的口气,不知怎的,这夜色突然间带了几分阴森的气息。
风的身体不由自主的一僵,开始后悔方才帮轮烜将话题展开了。“爷,你是开玩笑还是说真的?”伏在轮烜耳畔,风压低了声音问道。
“你以为我会在这种事上开玩笑么?”轮烜略略挑眉道:“冥塔的毒草之所以叫毒草,就是因为他们都生长在尸骸之上。不过你不用担心,我不会让你死的。”
第十五章 麻烦(上)
轮烜一番旁敲侧击的告诫,效果其实还算不错。起码远远避开的沈肯与黑衣同坐在篝火边了。至于那一锅肉汤,若不是风还记得先给他盛了一碗,只怕他连锅子都舔不上。
瞥了瞥黑衣和风劲瘦修长的身体,再回想一下他们的食量。轮烜颇有些郁闷的发现,这两个家伙已经开始深刻领会冥塔荒漠的生存法则。尤其是抢食这一点!这算不算教会徒弟,饿死师傅?幸好直到最后,沈也没拉下脸来与黑衣共食。否则就是手上这一碗能不能保住都是未知之数。再看了一眼静坐在黑衣对面的沈,轮烜恶狠狠的将最后一块肉倒入喉咙。
“都给我听着!如果顺利的话,明天晚上我们就能找到一张真正的床用来睡觉。只是今晚要委屈一些了。”动手在三人周遭布下探知和防御两道禁制,轮烜懒懒的吩咐道:“猫儿,去把篝火整个往水边的方向挪,再把毡子拿出来铺在原本篝火的位置。你术力太低,受不住这山里的寒气。”
风应声而动,一旁的沈却忍不住问道:“为什么要把篝火挪开”
轮烜道:“夜晚土地会将本身阴冷潮气反冲到地面。所以若不想让寒气入体,在露宿时最好睡在被火炙烤过的地方。我点的火堆虽不大,四个人睡也足够了。”
“什么?这怎么可以!我……”沈没说完的话在轮烜略带讥嘲的淡漠目光中,被生生咬死在牙关之内。
说起来沈答应与眼前这个人同行,不过是看着何长老的面子勉强自己而已。但不知怎地,越与他接触,沈越觉得这个看似懒散的何垣清很不简单。他不经意间散发出的凌厉气势,奇异的模糊掉了原本过分精致俊美的相貌给沈留下的印象。这绝不是件容易的事。
不过是被他带着淡淡邪气与冷漠的妖冶眼瞳扫过,本该理直气壮的话便再无法出口。对于被沈家刻意严格培养出的沈来说,这非但不是件容易的事,也绝不是一个好现象。而且他那个叫猫儿的随侍眼中,也没有一般低阶族人对高阶的敬畏。不论举止言谈再怎么恭谨顺从,沈仍能看出他清冷的眼底那一丝隐隐的骄傲。一个乍一看没有哪里特别出色的低阶随侍,可能保有骄傲么?
“爷,猫儿能睡在爷身边么?”气氛正僵的时候,将火堆完全移开的风,带着温顺的笑容来到两人眼前。
“我的猫儿自然是跟我睡的。”知道风有意缓和气氛,轮烜扬起一抹浅笑。不过沈似乎并不领情。只见他垂首思考片刻后,却依旧摇头道:“很感谢你的照拂。但我与其他人的身份不同,有些东西我还是不能接受!”
“喂!你给我站住!”轮烜的神情一冷,反手扣住黑衣的手臂,将身侧打算离开的黑衣一把扯了回来。
“放手!”黑衣皱了眉,喝道。
轮烜哂然松手,淡淡的开口道:“只要不出我的警戒范围,谁耐烦管你的事。黑衣你给我记住!我给你讨来参赛机会不是让你去送死的。”
听了轮烜的话,黑衣不但没有悔意,反而恶狠狠的瞪了他半晌。最后终于自牙缝中挤出几个字来:“我只是要去方便。”
“呃?呵呵……咳咳……!”急转直下的状况让向来没什么羞耻心的轮烜也禁不住窘了一下。干笑几声将视线转开,却见到风因强抑笑容而显得有些扭曲的清俊脸孔。
“爷,我想沈大人的或许意思是指,身为内定的族长随侍人选,他是不能随便与其他人同寝的。”风跪坐在轮烜身边低语道。声音的大小刚好够让沈听到。对于沈的顾虑,在场的只怕谁也没有风了解得多。但此刻说这一番话,倒有大半是为了替沈开脱。
沈闻言略一迟疑。终究是垂首不语,来了个默认。不管他原本抱着怎样的心思,总归是选择了息事宁人。而轮烜从来也没有胡乱替人出头的习惯。于是便顺着风的说辞,似真似假的抱怨了几句不合情理,就此作罢。沈如何自行觅地暂且不理,其余三人便在风准备好的地方歇息下来。
自山溪处吹来的湿冷夜风被篝火一挡,反而令人感到几分柔暖。这对露宿野外的人来说,无疑是上佳的环境了。但风仍然无法入睡。
轮烜的为人向来是谨慎而疏离的。因此自从那次被拒绝之后,这还是风第一次与轮烜靠得如此贴近。想来自己若不是有随侍誓约的禁锢,只怕也无法进入他睡前特意多设的那一道禁制。风偷偷睁开眼,向着睡在身旁的轮烜望去。轮烜堪称完美的脸就在离他不足一尺的地方。忽明忽暗的火光照在他脸上,纤长的睫毛在他眼睑处留下的阴影如烟雾般升腾缭绕。挺直的鼻梁下有一淡色薄唇。风十分清楚,当轮烜愿意的时候,这片唇可以如何的柔软。就像是将烈酒化为云霞凝铸而成。温凉缠绵的贴覆上来。只需片刻,火辣醉人的滋味便沁入了四肢百骸。
忍不住再靠得近些。轮烜的体温热热的蒸传过来,蒸得风的脸颊飞起一抹粉艳。浅浅的鼻息吹在他的脸上,和暖而绵长。将自己包覆在内的禁制上流转的术力稳定而均匀,体现着制造者惊人的控制力。想到这样一个人就在自己触手可及的地方,风的心里莫名的生出一股暖意。
静寂的夜色中只有细碎的虫鸣和火堆里偶尔爆出的噼啪声,但越是安静,风的思绪越是活跃,感觉也越是敏锐。忽然间,一丝不和谐的声音传入耳中,风心头一紧。刚要起身,却被看似睡熟的轮烜一把压搂在怀中。
“爷,有……唔……”话未出口,便被轮烜的唇舌堵回。风的身体不由自主的紧张而僵硬。虽然明白轮烜要他禁声的用意,但唇齿间的探索非但不停反而越来越深入的勾挑吮吻,却让风讶异之余更生出几分羞赧,呼吸也逐渐急促起来。
感受到风的变化,轮烜的睫毛轻颤。略睁的眼皮下是一双荡漾着邪佞的笑意的剔透墨瞳。在极近的地方看到这样妖冶的眼,风只觉得一颗心忽如擂鼓般跳跃,清明的神智一阵恍惚。
“爷……”风挣扎着发出一声极低的呼唤。当然不是拒绝。虽然当黑衣就睡在两人身边的时候,绝对不该有这等过于私密的行为,但风仍然不想拒绝。所有的挣扎仅仅是希望轮烜能为这份令他心火燎烧的接触给出某种确认。
“嘘——”轮烜的唇舌逐渐转移到风的颈侧。如同蝴蝶振翅般轻柔的吮吻间隙,同样压得极低的话语声轻轻传入风的耳鼓。
“应该是沈家的人。他们跟了一路。若是没有将术力封印掉大半,发现得会更早些。”到底是纯粹的司风者,风的探察力应该比别人更敏锐才对。
“那么,不管他们可以么?”风咬咬牙。略侧身,欲避开轮烜散发着淡淡草香的撩人体温。
“放心!”轮烜的笑声轻轻钻入风的耳鼓,比上好的槿蚕丝还要细软柔滑。
“虽然武斗会的规则要求参加者需要自行保管至梵城,可但凡能力允许的家族,总是会暗中派人加以协助。其实一旦离开索安镇的势力范围,几个必须潜伏在暗处的人能起到的作用并不大。不过总归是个心理安慰。程家应该也不例外吧?有这么多双眼睛盯着,借他个胆子,他也不会在索安镇的势力范围内对或是黑衣不利。至于出去以后,也不必担心。”说着,轮烜直和暖的语气忽而转冷。声音中掺杂着掩不掉的森冷讥嘲:“在冥塔荒漠里,谁先做掉谁还是未知之数。”
“猫儿知道。”贴在他身侧的风,真切的感受着轮烜刻意压制下来的杀意。身体不由下意识一缩,与轮烜拉开些距离。可他随即便意识到自己样的反应无疑是极不妥当的。慌忙贴靠回去,却被轮烜淡笑着轻轻隔开。
“爷……”风拿不准在他躲开的那刻,轮烜贯幽深清冷的眼瞳内是不是曾浮现过丝落寞。但他知道无法再接触到轮烜薄衫下温热的身体,深沉的夜竟突然间寒冷起来。
不远处噼啪作响的篝火,摇曳着渐渐苍白的火焰。看着风被火光映得同样苍白的脸,轮烜状似安抚的在他唇角轻吻。“放心睡吧,我的猫儿。往后这种大家都能安稳睡觉的日子不会太多了。”
“……嗯。”风轻轻应声便乖顺的闭上眼睛。不一会儿就传来平稳的呼吸声。轮烜当然不会认为风当真已经睡着,但并不重要。就像躺在不远处,一直发出细微鼾声的黑衣。轮烜也不相信有人能在躺平的瞬间便发出鼾声。
将右手弯曲枕在头下,轮烜安静的凝视着夜空中的浮云。老实说他并没有料到出发才第一天,同行的几个人便会衍生出这么多麻烦。让轮烜不得不强迫自己对之后的路程及安排想得更多些。毕竟参加武斗会的旅程绝对算不上短。瞥眼身边安静的风,轮烜的唇角不自觉泛起丝凉凉的笑意。族中的高阶一向认为,让自己的随侍保持着相当程度的敬畏是绝对有必要的。但轮烜觉得自己并不喜欢他的猫儿怕他。随侍对于轮烜最大的意义并不在于能做多少事,而在于他是世上唯一可以令轮烜交付信任的生命。所以只是这种程度的恶意便承受不了,显然太稚嫩。接下来自己或许应该给风安排些心神上的训练。那双如猫儿般清澈的眼瞳唯有浸透智慧和丝丝缕缕的骄傲时,才是猫儿该有的样子。
第十五章